從2003年11月的第一天開始,儘管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聞羽覺得有太陽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他每天為那個死去的女生祈福,卻沒有再從窗子裡看到她。
他開始讀更多雜七雜八的雜誌,也開始嘗試寫短篇的小說,並按著雜誌裡的地址郵去手稿。不久以後一個很火的雜誌社想和他簽約當職業寫手,直接被他當作是騙人的雕蟲小技未予理睬。聞羽寫東西是因為這樣最能打發在學校的時間。一個故事開始落筆是清晨,結束後天色已經抹黑了。很多年後他才知道當時給他寫邀約信的主編已成為了中國恐怖文學的當家人,多少有些惋惜錯過了人生的一次好機遇。不過年輕就是年輕,能夠惋惜的也只是你錯過的眾多好機遇中能夠看得見的。
放學後他守在家裡,不寫小說就對著電腦螢幕發呆或者瞌睡。
驚醒。他感到嗓子像被那夢中的烈焰灼傷一般,趕緊抓起了電腦桌旁的水杯,肺腑被冰涼的水汽一激,彷彿水滴在火爐上刺啦作響,心臟撲騰得更加厲害。起身拉開臥室裡面一層窗戶,把雙手貼在折射出慘白月光的窗花上給自己降溫。不一會兒,窗面化開兩個大洞,順著下沿淌下水流,看上去像是一個無辜魂魄的面龐,雙眼沒有瞳孔可以聚焦,卻流著無助的淚。
他還是想起了那個跳樓的女孩,此刻彷彿就隔著窗子站在外面欲訴還休。
左眼永遠見不到右眼,不懂安慰,只會陪著流淚。
手機的鈴聲忽然響起來,幽藍的螢幕顯示時間是凌晨兩點。
“聞羽,能聽見麼?”一個壓得很低的聲音。
他只能聽出是個女生,但聲音非常熟悉,“這麼晚了什麼事?”
“啊!你聽出來是我?”那邊馬上傳來孟夢笑嘻嘻的聲音,不再壓低聲音了。
“拜託現在是夜裡兩點。”耍了個小伎倆,他終於聽出來孟夢的聲音。
“恩,……”孟夢聽了不冷不熱的語氣,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在她的設計裡,聞羽應該從睡夢中被吵醒,迷迷糊糊接起電話,先耗掉午夜殘存活躍的腦細胞猜是誰,然後或是興奮或是氣憤地追問打電話的目的。
“我睡不著就想給你打電話!”孟夢用理直氣壯的語氣,直接跳到了下一步,似乎想把主動權重新奪回來。
“和男朋友鬧得更厲害了吧?”他的話音剛落,聽筒裡沒了回應,不一會兒便響起了忙音。
孟夢心一驚,伸手便結束通話了電話。開啟床頭的檯燈,她在光亮中還是感到眩暈——剛剛和他進行的交流並不是透過電波,而是他就面無表情坐在她床邊的書桌旁,一邊翻著寧遲最新的來信,一邊歪著頭問她。或許她本想和他聊一聊班裡的事兒,然後輕描淡寫地牽引出和寧遲情感上的不穩定因素,尋求一些開導,順便探查一下他的反應。
聞羽放下電話,這一夜徹底沒了睡意,還在琢磨著孟夢來電的真正用意。以往有女生很晚給他打過電話,聊了幾句就開始哭訴父母情感的不和,求同情之後又表白一直喜歡自己。但這個經驗不能推斷孟夢喜歡他,因為她想向自己傾訴的是她和另一個男生的情感糾葛。
多少年後,孟夢還經常和閨蜜提起聞羽給她過第一個生日的情景。
這一天是週末,北城揚揚灑灑下起了第一場大雪。
孟夢睡了個囫圇覺後早早起床,出臥室發現父母早早去了自家的傢俱廠。客廳的飯桌上擺著炸饅頭和桶裝的牛奶,底下壓著一張紅色的小紙條:“生日快樂,先自己吃早餐,等回來給你帶蛋糕。”原來是自己的生日啊!平素裡剛剛入秋,孟夢就開始計劃著臨近年關的生日該怎麼過。
從初中開始,她的三個生日分別有三個男生陪著,在外面到處亂跑,瘋玩瘋鬧,直到晚上才回家。
孟夢拿出手機一看,裡面密密麻麻擠進來幾十條簡訊,溫馨的都是女生髮來的,也有不少男生或虛偽或肉麻地寒暄一番,還有幾個排比的段子是雷同的。她有些遺憾裡面並沒有出現他,又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忙把“聞羽”從黑名單里拉出來,繼續翻看,依舊沒有聞羽的資訊。寧遲也沒有聯絡她,而他在去年還是她朋友的時候,就提前一個星期開始提各種各樣的慶生建議,連教室的門上都貼上了拉花。
她忽然感覺很失落,吃了幾口早餐,準備自己去商場逛逛。從上高中開始注意妝扮自己,打了層保溼啫喱,描了幾筆唇彩,人就顯得精神了不少。出門前,她打了拳擺在鞋架上的毛絨豬:“討厭!”——那是寧遲去年給她的生日禮物。
下樓梯的時候,寧遲的簡訊總算進來,“我得去陪奶奶上墳,不能去找你。生日快樂!”看完簡訊,孟夢的眼睛忽然一酸,感覺喉嚨被人掐了一下。墳?是老人的墳,還是愛情的墳?她很想回撥電話,大聲衝對方喊:“寧遲你這個混蛋,我們結束啦!”可手指始終無法用力按發射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