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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裙 (3 / 3)

天明城微微點頭,意態逐漸堅決了起來:“不錯,既然他要激我們放山民進來,那果然是不能讓那些人進城的。”劉京“噌”的一下跳了起來,大聲說:“天大哥!若是這樣,我們跟楚塵年還有什麼分別?”諸將目光炯炯地瞪著天明城,多半都是一樣的心思。 文錦渡決定夜裡到山民的營帳裡去找鈴鹿。整個下午他都在磨刀。現在除了那柄薄薄的採菇刀,扶風營還給他發了一柄又長又大的朴刀。這柄刀的質地很一般,但他還是把它磨得雪亮。其實夜晚出城碰不到商軍也就罷了,要是碰到的話,再多帶二十把刀也沒有什麼分別。

可是不磨刀又能做什麼呢?要是不磨刀的話,他會想著鈴鹿在亂軍中的模樣想到發狂。黃昏的時候,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斥候隊的佰長到處尋找他們的副統領劉瑾瑜。因為房聽元鎮守西關門,劉瑾瑜成為了青石城內所有扶風營部隊的長官。失蹤的不止劉瑾瑜一個,幾名副將秘術師也走得乾乾淨淨,駐紮在文廟的千餘號扶風營野兵中居然只有一個醫官算是高階將領。那佰長正在惶恐的時候看見房聽元撤了下來。在跟著房聽元一起下來的扶風營士兵中,文錦渡很意外地見到了羅米生。

羅米生的臉色非常差。房聽元下令弓箭手射擊的時候,他看見中箭倒下的山民裡面有一個是柿子壟的老泥。這讓他不能不擔心後面的人群中還有他的父母家人。“西關門這個事情,要不是木旗軍的劉神箭攔著,還能再死上幾百人,”他強打精神給文錦渡解釋,“可是李城主只是派了駱統領上去替換南統領,劉神箭就被一擼到底,現在還在西關門上當弓箭手呢!”

“阿生……”文錦渡的聲音發顫,“那些射倒的人裡只有老泥一個是認識的麼?”“嗯,”羅米生點點頭,“阿渡你別亂猜,跑在頭裡的都是青壯漢子,鈴鹿和我爹媽要是在他們中間的話,應該都甩在後頭呢!”他用力寬慰文錦渡,其實是在寬慰自己。“對了,現在每個城門都把木旗軍的守將換成了副將,上次那個來過咱們村子的柳陽逆現在在西關門當副將呢!”他鬆了口氣,“統領就沒有房統領那麼嚴峻,柳副將跟咱們多少也有些關係,要再有什麼事情,不能下手那麼黑吧?”

訊息聽起來不壞,柳陽逆統率著木旗軍實力最強悍的左柳遊擊,現在又正好守在西關門,要是他真肯為鈴鹿出力……不過文錦渡決定把柳陽逆暫時忘卻,想起那張猶疑不定的臉,他就替鈴鹿不值:“怎麼會看上這樣的人呢?雖然他生得倒是好看。”西關門的守衛比以往多了一倍,城樓上森冷地架著五臺金色的床弩,小兒手臂般粗細的箭矢飢渴地望著遠處的篝火和營帳,文錦渡看得心裡發寒。在城頭上來來回回走了一遭,他也沒想好朝哪個方向去。從城牆上望過去,山民的營帳混亂不堪,好像沼澤裡叢生的荊棘。不管怎麼樣,他知道不能從西關門出城,防衛太嚴密了。

他雖沒有出入城門的令牌,但對採石菇出身的他來說,高高的城牆卻不是一個障礙。下城牆的時候,文錦渡被攔住了。“你是哪個隊的?”一名木旗軍的武士敏感地望著他,“出示令牌。”文錦渡指著背上的令旗給他看,扶風營的令兵全城通行無阻。“找誰?”那武士依然不肯放行。“找我的。”馬道的一半都沒在城牆的陰影裡,柳陽逆就從那裡走了出來。柳陽逆騎在烏騅上,一人一馬都著重甲,放下面具的頭盔遮蓋了他的面容。

他看起來和一個重灌的遊擊沒有任何不同,但是文錦渡知道是他。對面連綿的營帳裡,有著把這兩個陌生人連線在一起的紐帶。“你……”文錦渡沒能掩飾住自己的吃驚。他沒有指望柳陽逆什麼,可是方才柳陽逆給他解圍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暗暗期盼著援手。柳陽逆點點頭:“你也該知道命令,不能讓他們進來。”他的手臂劃了一個圈子,指向城牆之外,滿身藍色的鋼甲發出悅耳的撞擊聲。

“那你打算怎麼辦?”文錦渡看柳陽逆的裝束,心中又點起了一絲希望。“沒說不能出去,”柳陽逆無所謂地說。他已經仔細想過,天明城的命令只說不能放人進來,卻還是留了一些空隙。天明城沒有告訴諸將他的打算,但是人人都知道不是那麼簡單:木旗軍停止出擊已經有十天了,接下來的幾天裡,只怕又有惡仗要打。現在西關門在他和劉瑾瑜的手裡,要帶著鈴鹿混進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你打算怎麼辦?”面具後閃亮的眼睛凝視著連皮鎧都沒有穿的少年人。

文錦渡答不上來。一萬多的山民裡面怎麼找到鈴鹿他沒有想;找到了怎麼帶她出來他也沒有想;就算是帶了出來,要怎樣遊過深深的護城河攀上高聳的城牆,他也沒有想。很多事情都不能想得太多,要不然還沒有開始就先氣餒了。柳陽逆點了點頭,伸出手:“上來吧,我帶你出城。”文錦渡看看那隻裹在鋼甲中的手臂,搖搖頭道:“我自有辦法出去。”說著腿一蹬,躍上了女牆。主將和令兵在城頭交談,周圍計程車兵沒有留意。

忽然看見那令兵跳上箭垛,身形一閃栽下城去,臨近的幾個士兵忍不住大聲驚呼,一時間,城牆上的目光都投了過來。柳陽逆也吃了一驚,催馬走到女牆邊探頭張望。只見文錦渡揹著朴刀,手足並用,竟然從容不迫地從那光溜溜的城牆上攀了下去。這些士兵哪裡見過這樣的本領,紛紛鼓譟了起來。幾名弓箭手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柳陽逆,柳陽逆擺手示意不用管,低下頭來想:“這個文錦渡還真有兩下子。”劉瑾瑜也被驚動了,衝到柳陽逆面前大聲詢問:“怎麼回事?”居然盔甲整齊,連弓弦也絞上了,顯然這一覺睡得人不解甲馬不卸鞍。

柳陽逆本來也沒有打算對劉瑾瑜隱瞞意圖,他可沒有文錦渡這樣上下絕壁的本領,開門放吊橋不可能繞過劉瑾瑜。略一沉吟,他對劉瑾瑜說:“七哥,那山民中有一個人是非救不可的。”劉瑾瑜神色古怪地看著他,良久,才揮揮手道:“不要逞強,不行就趕緊逃回來。”柳陽逆本來準備好好跟劉瑾瑜說個來龍去脈,連響水潭的繪影都要搬出來。青石水脈牽涉生死,估計劉瑾瑜也不敢輕忽。不料劉瑾瑜這樣爽快,他反覺得有些窘迫了,只好說:“七哥放心,我有分寸。”劉瑾瑜策馬走到門樓前,對城門口的一名士兵做了個手勢,“軋軋”聲響,那是吊橋正在被放下來。

他並不回頭,語聲中微帶笑意:“倒想看看那女子有多出色。”這話說出來,柳陽逆差點摔下馬,沒有聽說過劉瑾瑜會讀心術的。他定定心神,對劉瑾瑜行了個軍禮,說:“鐵甲依然在。”那是表明自己並非只為私利。劉瑾瑜回禮肅然道:“在!”吊橋並沒放平。柳陽逆用力一夾馬肚,烏騅一聲嘶鳴,奮力躍了出去。那一刻回頭張望,劉瑾瑜還在城頭注視。柳陽逆暗暗地想,原來楚塵年這一手用得果然漂亮,李捕毅和天明城的命令雖然出於無奈,畢竟還是給守軍埋下了一顆釘子。

山民的營帳外竟然沒有商軍的崗哨,文錦渡雖然意外,倒也樂得不去多想。他把朴刀卸了下來,夜色裡看起來與那些山民也就相差不遠,行走在或倒或伏的眾人間偶然招來幾句惡毒的咒罵,卻沒有人想到這是青石城裡來的人。其實山民們哪裡有營帳,有人帶了層布單就用米枝挑起來權做個帳篷,多數人被商軍趕出來的時候連吃食都沒有來得及帶上,更不用說被褥了,亂哄哄地倒了一地。文錦渡在幾叢明明滅滅的篝火邊轉了一圈,哪裡看得清這許多面容,心中忽然虛了。

要挨個看過一萬多人得花多少時間?起碼不是一個晚上可以做到的。想到了這一層,他再也沒有力氣,跪坐在地上,眼前空白一片。他閉上眼睛,用力回憶鈴鹿的點點滴滴,心思忽然清明起來,只是覺得鈴鹿就在西北角上,深一步淺一步地往那裡走去,也不知道踩到了多少人。夜風中有笛聲破空,那笛聲並不高亢,舒柔婉轉,在耳邊縈繞不去,竟然是黃洋嶺上人人都會傳唱的《花》。文錦渡聽得入神,也不知道多少回憶翻翻滾滾地湧進眼底,幾乎忘記了前行。

他身邊的幾個山民大約也是黃洋嶺來的,這時候都坐直了身子在那裡聆聽,聽到動情處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落。忽然,遠處隱隱約約有歌聲應和,那聲音聽著好生熟悉。

“花兒呀!播下的種籽是白白的,發出的芽頭是青青的,開出來的花兒呀……是紅紅紅紅的!”文錦渡一陣狂喜,胸口熱了一下,撒開腿狂奔起來。眼角的餘光裡面,遠遠一人一騎也在朝鈴鹿的方向賓士。身邊的人都惶惶不可終日,鈴鹿的心思卻定得很。從黃洋嶺下來,她和其他人一樣的戰戰兢兢,可是到了青石城外,她就再也不怕。就像其他那些下山的人一樣,文錦渡去了青石以後再沒有訊息,村裡的人說那是因為青石在打仗,從商國來的兵馬把青石城圍困了起來。

那些商國穿著紅色皮甲的軍兵,他們也都看見了,一個一個都是那樣的兇惡可怕。而傳言說,山下的商軍更加可怕,而且有三十萬那麼多。三十萬人,是個什麼概念,即使山上坳最有見識的羅九也想象不出來,青石那麼大的一個城,也不過十萬的人口。可是柳大哥就在青石,都快兩個月了,青石城還是好好地站在那裡,三十萬商軍又如何?

那些商軍一個也進不去。她知道柳大哥會來救她,村裡的人都說柳大哥是大官,他手下有許多比商軍還要強悍的武士,最後會把所有的人都救出來。

下午有不好的訊息傳來,青石的守軍竟然放箭射殺了許多湧向城牆的山民。那時候,柳大哥一定不在那裡,鈴鹿相信。她一點都不擔心,就像以往在小屋前那樣等待柳陽逆的到來。可是笛聲終於響起來的時候,她忍不住渾身戰抖,連話都說不出來。晚風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好一陣子,她才猛醒過來似的放聲歌唱。

柳陽逆勒住戰馬,那個嬌俏的紅色身影正立在篝火之前。篝火明滅,映出她臉上一道一道石瑩的淚痕。他推起了頭盔上的面具,心頭滾燙。就在躍出城門那一剎那,他才忽然明白,原來鈴鹿在他心裡的位置是這樣的深,他還以為可以用職責和距離去阻隔,可是稍一撣拂,那雙笑吟吟的眼睛就把身前的林林總總都埋葬了。他翻身下馬,鈴鹿的紅裙好像火焰一樣地飄了過來。這樣的環境中,她的紅裙居然還是這樣一塵不染。

懷中的人溫暖真實,隔著蠻族打造的堅固鋼甲,柳陽逆也能感受到那身體裡“怦怦”跳動的心。他回頭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城頭,柔聲對鈴鹿說:“鈴鹿!鈴鹿!我帶你走。”不遠處的陰影裡,一雙眸子黯淡下來。文錦渡轉頭注視商軍大營,那裡依舊燈火通明。 “柳大哥,你來了就好。”鈴鹿忍住眼淚,努力平靜下來,“我們都已經斷糧了,要是你再不來,就要餓死人啦!”她緊緊抱住柳陽逆的胳膊,“快帶我們進城吧!”

“還有村子裡的人?”柳陽逆看著鈴鹿的手指指向跳躍的篝火,火堆後面是星星點點期盼的目光。先前相處下來,他當然知道鈴鹿是個心腸極好的女孩子。可是,山上坳的人對她這樣不好,他著實沒有想到鈴鹿會在這個時刻為那些人出頭。“這裡的人呀!他們都是山裡人,不是細作,也不是打仗的。”鈴鹿有些著急,把小臂抬了一抬,手指掠過茫茫的夜色。

這下柳陽逆真的愣住了,好一陣子,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驚訝,他沒有察覺鈴鹿的臉色也微微變了一下。他扶著鈴鹿柔軟的肩頭,試圖尋找可以說服鈴鹿的藉口。“鈴鹿,”他尷尬地咳嗽了一下,“你們這麼多人被趕到這裡來,天帥和李城主早就知道啦!現在我們有個辦法,但是沒有那麼快……”

鈴鹿抓住柳陽逆的手臂,鋼甲冰涼,她的手指捏得發白:“有辦法了麼?怎麼辦?怎麼辦?”原本因為激動而暈紅了的雙頰在夜色裡也顯得那樣鮮豔。“呃……”無數念頭飛速地掠過柳陽逆的心頭,就是在西關門的囤兵洞內,他也沒有這樣的緊迫感,“是這樣,後面就是商軍的大營……”他遲疑地說,“這許多人動起來……”

鈴鹿的身子在柳陽逆吞吞吐吐的言語裡慢慢僵硬,她輕輕把柳陽逆的身子推開了些,柔聲問他:“柳大哥,你今天來是光打算帶我走麼?”柳陽逆看著她清澈的目光,咬著牙點點頭,壓低了聲音說:“城裡的糧食不夠這許多人吃的,放大家進去最後要一起餓死。”

“可是……”鈴鹿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她頓了頓,眼神飄向極高極遠的天幕,“柳大哥,那個時候,你在大松米下給我講故事,講那些打仗的事情。你跟我說,打仗跟打仗是不一樣的。真正的聖堂武士是守護這大地的人,不會踐踏著無辜者的鮮血前行。你說那句話的時候啊,柳大哥……”她臉上滿是憧憬的神色。

柳陽逆的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喃喃地說:“如果大家一併死個乾淨,也不用守護什麼了……”這句話在囤兵洞裡聽著理直氣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聲音卻越來越低,“現在李城主的命令……”他看看鈴鹿的臉色,鈴鹿依舊是酒窩深深,鋼甲上反射出的篝火映在她臉上,淡淡的一片青色,顯得瘦削了許多。

柳陽逆看見她嘴上大大的一個水泡,可見這兩天急得狠了。他心頭一軟,鎖著眉頭再也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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