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風,像刀子一般割人。
臘月廿三,大雪封山已七日,青雲山下的林家村早成了雪海孤舟。村東頭那間茅草屋在狂風中簌簌發抖,窗紙破洞處凝著冰稜,屋內一豆燈火忽明忽暗,映得少年林寒的影子在土牆上搖晃如鬼魅。他正蹲在灶前,將最後幾根枯枝折成兩段,小心翼翼地塞進火堆。柴薪“噼啪”爆響,火星子濺上手背結痂的凍瘡,他卻恍若未覺,只盯著躍動的火苗喃喃道:“娘,再忍半刻,粥就稠了。”
炕上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裹著破棉被的婦人勉強支起身子,蠟黃的麵皮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她摸索著從枕下掏出一塊粗布帕子,裡頭包著半塊黢黑的餑餑,顫聲道:“寒兒,這……這是昨日王嬸偷偷塞的,你趁熱……”
“我不餓。”林寒打斷母親的話,轉身揭開鍋蓋。熱氣騰起,照見他眉骨上一道新結的血痂——那是前日進山獵狍子時摔的。鐵鍋裡稀粥清可見影,他舀了滿滿一碗稠的遞過去,自己卻就著雪水啃冷硬的窩頭。十五歲的少年,肩胛骨在單衣下嶙峋凸起,像一柄未開鋒的劍。
婦人捧著碗的手不住顫抖。三年前丈夫被徵去北疆戍邊時,這孩子才到她胸口高。如今他背影已如青松般挺拔,可那身粗布短衫下,分明看得見肋骨的形狀。上月村西張獵戶醉酒時說漏了嘴,說她家寒娃子為採崖邊一株止血草,險些跌下百丈冰澗。那夜她摟著兒子磨破的褲腳哭到天明,他卻只說:“娘,我命硬,閻王爺不收。”
窗外風聲驟厲,夾雜著幾聲犬吠。林寒眉心一跳,抄起牆角的柴刀閃到門邊——刀柄纏著的布條早已浸透血漬。上月馬匪洗劫鄰村,他親眼見著王老漢的孫子被長矛挑在半空,腸子淋淋漓漓灑了一地。
“林家嫂子!快開門!”
竟是村長的破鑼嗓子。林寒指尖稍松,拉開門閂的剎那,風雪裹著個黑袍人撞進屋內。那人兜帽低垂,懷中烏木匣子泛著幽幽冷光,周身似裹著一層看不見的陰寒,連灶火都暗了三分。
“仙長說……說寒娃子有靈根!”老村長佝僂著縮在門邊,鬍鬚上掛滿冰碴,“青雲宗要收他當外門弟子,這是天大的造化啊!”
林寒渾身一震。青雲宗!北境孩童打小聽的故事裡,那是個仙人御劍、抬手斷江的所在。三年前鎮上首富為送兒子入宗,獻上黃金千兩,卻被一句“根骨濁劣”打了回來。如今這般仙門,怎會來這窮得餓死老鼠的村子?
黑袍人忽然抬頭。
兜帽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灰瞳如死魚眼珠,眼尾刀疤斜插鬢角,開口時嗓音似鈍刀刮骨:“林江氏,你丈夫林鐵山十五年前可曾去過幽冥淵?”
婦人手中陶碗“噹啷”墜地。
林寒從未見過母親這般神情——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炕沿,渾濁的眼裡迸出駭人的光,嘶聲尖叫:“寒兒,跑!往山神廟跑!”
黑袍人袖中黑芒暴起!
林寒揮刀格擋,柴刀卻在觸及黑芒的瞬間寸寸崩裂。千鈞一髮之際,他懷中突然滾燙如火——清晨在雪地撿到的半枚玉簡騰空而起,青光流轉間化作八卦虛影,竟將那黑芒盡數吞沒!
“《九霄引氣訣》?”黑袍人踉蹌退後,灰瞳縮如針尖,“林家怎會有崑崙墟的……”
話未說完,林寒已背起母親撞破後窗。風雪劈頭蓋臉砸來,他赤腳踏進及膝深的雪窩,耳畔呼嘯的風聲中,隱約傳來黑袍人的冷笑:“小子,你娘中的可是‘九陰噬心蠱’……跑得出村子,跑不出北境!”
山神廟殘破的匾額在風中搖晃,蛛網密佈的神龕裡,山神泥像早被耗子啃去半邊腦袋。林寒將母親安置在供桌下,扯下幔帳裹住她冰涼的雙腳。婦人唇色烏紫,呼吸間帶著詭異的“嘶嘶”聲,脖頸處一道黑線正緩緩向心口蔓延。
“寒兒……聽娘說。”她死死攥住兒子的手腕,指甲陷進皮肉,“你爹當年在幽冥淵……找到一具青銅棺……那玉簡定是棺中之物……青雲宗要滅口……你萬萬不可……”
話音戛然而止。
廟門外傳來積雪“咯吱”輕響,林寒抄起供桌斷腿伏在門後,卻見一道白影飄然而入——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雪貂大氅下露出半截翠色劍柄,眉心一點硃砂痣豔得滴血。
“好重的陰煞氣。”少女蹙眉望向神龕,忽然並指如劍,凌空劃了個符咒。供桌下頓時傳出淒厲尖嘯,一團黑霧從婦人七竅中鑽出,扭曲著化作鬼臉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