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衍涼薄地看著他,“犧牲一人不算犧牲?年少的你,可不是這樣看待的,乞兒凍死時,你悲憫這世間世道慘烈,可憐路有凍死骨。憑什麼護佑大楚萬千黎民免受生靈塗炭已為大楚付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滿門忠烈的南陽王府就該不被你悲憫成為你必要剷除的攔路石成為犧牲品?乞兒尚且得您憐憫,南陽王府就不該得你敬重?”
“豈能混為一談?”王岸知紅著眼睛道,“南陽王府有功不錯,但這功的背後,百姓們過的愈發不好,是誰的錯?南陽王府就沒有錯嗎?把持邊疆,擁兵百萬,護衛邊境的背後,難道不是同時也成就了安家的忠臣良將載入千秋史冊之名?大楚軍制不改,朝政弊端不除,世家根系盤踞,結成的這一張網,不從南陽王府破,從哪裡破?癥結不在南陽王府嗎?”
“即便你說的對,也不是安家一家之過,是大楚的形勢就這樣。”
王岸知愈發地憤怒,“因為安家把守了一百五十年邊境,牢不可破,大楚的內政才一直被固封的鐵板一塊。這一百五十年,哪怕是幾代天子,都不得不承認,安家是大楚的重心。只要安家破開一角,大楚內政頃刻就可以重新洗牌。重點在安家。你說安家豈能不擋了我改變天下時局的路?顧輕衍,你別不承認。”
顧輕衍目光青黑,“擋了你的路又如何?你的路未必是對的。”
“那我倒要看看,你走什麼路?你的路又是對的嗎?”王岸知冷笑地看著顧輕衍,“你護著安華錦,讓楚硯登基,南陽軍依舊穩穩當當立在邊疆幾十年,未來的幾十年,大楚依舊如從前的大楚一樣,百姓們只會越來越苦,倒最後,不用南梁和南齊兵馬踐踏,大楚的黎民便已生靈塗炭。”
“內政弊端,不在安家,在世家盤踞。”顧輕衍道。
“但是安家不倒,世家塌不了。”王岸知怒道,“世家不塌,內政一直如密密麻麻的網,無處可破,唯安家能撕開這道兩口子。難道你要從你顧家撕開一道口子嗎?你不捨得安華錦,不捨得安家,那麼你捨得你爺爺的命嗎?你敢從顧家撕開這道口子,你爺爺就敢被你氣死。”
“你為何不從王家撕開這道口子?”顧輕衍反問。
“王家的口子不用撕,我就是那道口子。”王岸知露出狠厲之色,“我殺安華錦你不讓,我殺楚硯,你也不讓,五峰山明明是個機會,你卻親自前去,護著楚硯,防的不過是我動手。我就不明白了,顧輕衍,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毀了我所有的安排,要的就是這樣得過且過嗎?你自己得過且過,讓天下也得過且過?”
顧輕衍沉默。
“你說話啊!”王岸知嘶吼。
顧輕衍直視著他,終於又開口,聲音一字一句,沉著有力,“天下如何我不管,她所求,便是我所求。她想求南陽王府守衛大楚百姓,那麼就繼續守下去,她想守護住誰,我便守護住誰,她想扶持誰,我便扶持誰,她想要什麼,我便給什麼,我這樣回答,你滿意了嗎?”
“好好好,你好的很。”王岸知甩手鬆開了一直攥著的簾幕,氣紅了眼睛,“你是顧輕衍,為一人而活的顧輕衍,你才是了不起。”
扔下一句話,王岸知帶著一身怒氣,轉身走了。他連馬車也沒坐,就那樣衣袍獵獵地走向長街盡頭。
大楚京城這一條條長街,他們不知道走過多少次,年少時,你追我逐你爭我鬥,幾乎踏破了街道上一塊塊石板,但從來都是一條路,不曾分叉。
王岸知的背影漸行漸遠,他如今走的這條路,是顧輕衍永遠不會走也不想走的路。
顧輕衍靜靜地坐著,任王岸知那一甩簾幕帶著的寒風如刀子一般地打在了他臉上,任風雪吹動簾幕,刺骨的寒風猛烈地灌進車廂,吹透他身上厚厚的披風,刺入肌膚,寒徹骨。
他坐了許久——
直到青墨出聲提醒,“公子?天色已極晚了。”
顧輕衍才卸了一身僵持,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慢慢地吩咐,“走吧!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