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馬國賢的臉色立刻就變綠了。這縣太爺是什麼意思啊?莫非是消遣咱不成?難道我還不夠聽話嗎?您說要借糧,咱這忙不迭地跑動跑西,求爺爺告奶奶地去奔波,您老人家倒坐在牢獄的值房裡逍遙!他實在是忍不住心裡的怒氣了:“堂尊吶,卑職實在是沒辦法了!這淳安縣各個大戶的家裡卑職都去過了,只能借來兩天的糧。擔著哪一條罪,您看著辦便是!”
“你沒犯什麼罪,做得很好。”秦密這下子轉過了腦袋,看著他道:“待這個事兒了了,我只會再問你最後一件事:新安江大堤是怎麼決口的?”
馬國賢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堂……堂尊吶,前任知縣已經為這個事兒被砍了頭,怎麼能把這個事算到卑職的頭上?您不能這樣啊……”
“借糧去吧!”秦密懶得再跟他廢話了,若不是看著如今大局未定人心思變,早就把這個廢物縣丞給下了,怎麼會讓他幹到現在?
“堂尊吶,您聽我說一句,”從來沒有跟直屬上司急過眼的馬國賢已經像是被火燒了屁股,疾走兩步逼近秦密道,“咱浙江官場有這麼一句話:屋簷滴水代接代,新官不算舊官賬!您老將來也終究是要交任的,難道就……”
“借糧去!做好眼前的事,要好過替沒譜的事操心!”秦密猛地放下案卷,兩眼鷹一般地盯著他。
“這……卑……卑職領命就是,領命就是……”馬國賢被嚇了一大跳,再看看噤若寒蟬的牢頭獄卒等人,算是明白自己踢上了一塊鐵板。這個知縣壓根就是個不要命的,他居然連省裡的人都不怕,又怎麼會怕自己?他在那一瞬間下定了決心,要是有機會離開,堅決走人!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跟著這個愣頭青,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他剛剛走到了門口,牢房的鐵門居然被人一腳給踹了開來!緊接著一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看見他也不慌張,一把揪住了他衣領:“緊急軍情!秦知縣呢?說!”
馬國賢的尿都被嚇了出來。他在淳安這麼多年,哪裡見過錦衣衛是什麼模樣?抖抖索索地指了指裡面:“在……在……裡面……”
錦衣衛不再看他,而是一把又把他給扔出了牢門。爬起來的馬國賢頭也不敢回,撒丫子就往外面狂奔而去!
“秦知縣,千戶大人的親筆信!”錦衣衛恭敬地遞上了一封被蠟封著的密信,知趣地轉身走到了一邊等著。
看完密信,秦密的臉色很是陰沉。原來自己居然看走了眼,這個朱一刀也不過是個怕事的主!浙江走到現在這一步,還能回頭麼?他居然讓自己把這個案子給停下來!浙江從上到下幾套官府班子都已經爛完了,百姓在水深火熱中掙扎,一看到他們那副餓的有些浮腫的面容,秦密都覺得心裡跟針扎的一般難受。你朱一刀是皇上的親信,可我卻是張居正的門生,你不能給皇上丟臉,咱也同樣不能給恩師丟臉!我是淳安知縣,淳安的事情,只有我才清楚!
他深吸了一口氣,提筆就刷刷地寫了起來。不大會兒的功夫,一篇文章一蹴而就。吹了吹未乾的墨跡,他把紙輕輕地放在了案上:“這位兄弟,你拿著去向朱千戶覆命吧!我乃朝廷命官,朝廷讓我來是為了改稻為桑的,是讓我掌握淳安的大局的!何進賢這個人不倒,浙江官場不整肅,改稻為桑就只能是句空話!他們可以今年以三十石一畝的價格買田,明年就可以以一九成的規矩來收租,百姓繳不上租,就會沒有地種,沒有飯吃!換湯不換藥!現在改稻為桑的關鍵,不在於大戶以多少石糧食買田,而是不能讓他們藉此逼死了百姓,逼反了百姓!就算改稻為桑今年成了,百姓今年不反,明年不反,後面必反!到時候誰的腦袋也不夠去頂罪的!”
那錦衣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收起回信,轉身就離開了牢房。
何進賢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依舊面無血色的於新武,半天都沒有說話.這個書生的身體還真是夠嗆,居然氣成了這幅模樣,看來對付這種人就得用這種招.他不好色不好貪也不好別的,但只要他好名,就好對付!
於新武卻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鄙夷和麵容的冷漠.自己兩次都是被眼前的這個人所陰,就算他是按察使兼巡撫又怎麼樣!到底還是文人風骨,卻把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跟朋友這句話忘得一乾二淨.
“該說的我都說了,”何進賢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一些,“你也是為了大局,咱們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想更好地領會內閣的意思,更好地把改稻為桑給貫徹下去。雖說咱們政見不同,但如今這種時候,還是要以國事為重的。淳安和建德那邊明天只能讓你帶病服勞了,不過我已經請了郎中,陪你一路去。事情要做,身體還是自己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