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夏爾意料的是,他的聲音裡卻沒有任何激情,一點都不像是離家多年終於迴歸的遊子,反而好像出奇地冷漠。原來就十分白皙的臉,現在愈發顯得蒼白了。
這倒也不足為奇,平素他在夏爾面前提到自己家的時候,也是十分冷漠的樣子。
那麼,為什麼?
既然這麼不想回家,為什麼今天突然要回來,還要把我拉著一起回來?
夏爾對今天阿爾貝的所作所為感到十分疑惑,但是他仍舊什麼都不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他們來到了一處莊園之前。然後,兩個人帶著旅途的疲憊,走下了馬車。
藉著最後殘留的日光,展現在他眼前的是園中的草坪,點綴著幾株綠樹、無數薔薇及各色鮮花,圍繞臺地的陳舊的黑欄杆高踞於其他臺地之上,臺地的另一端,正對著柵欄門,是一座依傍鄰牆而建的木樓。木樓的柱子完全為茉莉花、金銀藤、葡萄藤和鐵線蓮所遮掩。一座幾層的石屋,就屹立在這最高處的小花園當中,屋前是爬滿葡萄藤的拱形臺階。而在莊園不遠處,就是瓦盧瓦河的涓涓細流。
倒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啊,阿爾貝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吧。
這時,莊園僕人們也發現阿爾貝等人,紛紛發出了“少爺回來了!”的驚呼,有人迎了上來,還有人直接衝回了宅邸內,顯然是想跟裡面的主人報告——看得出來,阿爾貝今天迴歸之突兀,竟然連他自己的親人也不知道?
僕人們一個勁地向阿爾貝問好,顯然這位小少爺在僕人們心中的印象很不錯,而阿爾貝則悶聲不響地往前走著,偶爾才回答幾個問題。
很快,他們就一起來到了宅邸之中。
當來到宅邸的大廳中時,夏爾恍然感覺自己又來到了十七世紀似的。這座大廳充滿了古舊的氣息,足夠整個地被搬進博物館當中,齊肘高的護壁是慄木做的。牆上掛著一張精美的皮革,但是花紋上的燙金已經剝落,泛著微微的暗紅色。大廳的天花板經過彩繪,塗金,拼接十分精巧,但是金色已經剝落難辨,只能勉強看出一些輪廓來。大壁爐上的石頭上雕有花紋,而牆壁上則掛著幾支獵槍和刀劍。
“很老朽的地方,對吧?”正當夏爾還在觀察大廳中的陳設時,阿爾貝又開口了,他的笑容裡略帶嘲諷,“夏爾,巴黎人來到這裡,只會覺得這裡都該被裝進博物館裡去吧?”
夏爾剛想回答,突然,樓梯上傳來了一個聲音。
“嘿!瞧瞧!我的這個兒子,這個時候居然想著要回來看看了啊!”
夏爾循聲望去,一箇中年人正從樓梯上不緊不慢地走了下來,看樣子是應該當代的德福阿格拉伊侯爵。
中年人的面孔十分精緻,頭髮也有些天然的捲曲,年輕時的英俊瀟灑,現在仍舊能夠找出一點殘留來,他穿著一件裁剪十分得體的外套,看上去應該是巴黎設計師的手筆——如此形貌,倒也不愧是阿爾貝的父親。
不過,見到了久別經年的兒子之後,他的表情非常冷淡,蒼白的臉配上這幅表情,就好像是帶著一副精緻的面具一樣。
“還帶著個朋友!”看到夏爾之後,他又加了一句。
然後,侯爵冷淡朝夏爾地點了點頭,好像一位君王在接見廷臣一樣。
夏爾連忙朝對方躬身行了個禮。
在如今的法國,外省總有一些這樣的貴族,其門第在方圓幾十裡之外便無人知曉,可在省內卻被認為不容置疑,在鄉民的討好和仰慕之下,他們被養成了一種自以為是的傲慢,總覺得自己是這個國家第一流的門第似的,其實在巴黎人看來何其可笑!他們明明只能屈身居於鄉間,卻總覺得自己有王家的氣派。雖然算算家譜也許還真能同王家扯上點關係——可是在如今這個年代,又有什麼人會在乎呢?
不過,總歸是阿爾貝的父親,雖然是這樣一個老古董,夏爾倒也不在乎給些禮數。
中年人慢慢地走了過來,然後站到了阿爾貝兩人的對面。
“阿爾貝,我承認您給了我一個驚喜,”他臉上完全沒有喜的表現,“但是我想您應該告訴我,您為什麼要突然一聲不響地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