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西城大時雍坊錯落林立的一大片黛瓦灰牆,明晃晃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耳邊只有一片枯燥的蟬鳴。
這一帶住的多是朝廷要員,上班時間衚衕裡連行人都很少。朝北出了衚衕口就是西長安街,無論是去承天門還是六部衙門都十分便利。只是,由於這裡太過臨近皇宮和各大中央機關,對街道的管制也尤為嚴格,官道兩邊和衚衕裡頭嚴禁一切營業性質的商戶鋪面,街面上也是乾乾淨淨,百姓們平時沒事更是絕不會到這裡來閒逛。
幾名緋色官服的官員午飯過後,各自夾著一摞明黃緞子面封皮的公文,有說有笑地來到翠竹掩映的停雲雅舍。
“文升!來壺老君眉。”
為首那四十歲上下的官員滿面笑容地跟徐進招呼一聲,就直接帶著眾人上了二樓。這些人都是熟客了,有時甚至連開會都直接挪到這來。
不過,這方圓五里以內都沒有類似檔次的茶樓或是飯館,尤其想找個環境清靜又沒有閒雜人等的,還真是獨此一家。
“幾位稍後。”
徐進答應一聲,囑咐身邊的夥計下去準備。
這位管家徐進,字文升,號停雲居士。
若是放在四年前,他還是名震朝野、京城無人不知的徐狀元,而且是連中三元——那可是幾朝以來都不多見的曠世奇才。不過可惜,他金榜提名那年,朝廷鬧起了科考舞弊案,不僅欽點的狀元沒了,還不幸被牽連入獄。
那件舊案牽連甚廣,據說是太子黨所為,導致皇帝大為震怒,數百名官員都因此革職的革職、下獄的下獄。然而徐進早在鄉試時便已在當地十分出名,是位詩畫雙絕的大才子,而舞弊案又無與他相關的實證,因此未能定罪。但朝廷最終還是給了他一個‘革去功名,永不錄用’的結果。
原本正是春風得意、前途似錦的徐進,一下子落入谷底。
其實這案子細說起來,蕭義誠也脫不了干係。當年出題的是張太傅,太子蕭義琛對老師的風格套路是十分了解的,可巧蕭義誠也是。而且蕭義誠極為聰明,他將猜的考題封入錦囊,讓市井小販賣給前來京城參加秋闈的考生。
本來這種事倒也沒什麼,主要是沒人會當真。因為每年到了科考季,猜題的大有人在,壓的題更是五花八門,花幾兩銀子買個錦囊,大家討論一回、圖一樂呵也就完事了。
而問題就在於——蕭義誠猜中了。
買錦囊和聊考題的全都被抓了起來。幸而蕭義誠做壞事時足夠小心謹慎、刻意喬裝改扮了一番,於是事發之後竟是無人把他給供來。不過,重點是也根本就沒人會懷疑他——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個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寧王府小世子,那麼單純可愛的寶寶怎麼會跟這種複雜的案子扯上關係呢?
而且他也完全沒有作案動機嘛!西北王一介武夫,哪裡就懂得朝政?不像太子,就總是喜歡高調拉攏人才,經常約上年輕的官員們一起喝喝酒、打打獵,做做詩、魯魯串,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朝有太子黨一樣。
於是,這黑鍋算是結結實實給扣到了太子的腦門上。
外頭已鬧得滿城風雨,而花月別院卻是無事發生——就蕭義誠那無風三尺浪的性子,自然不會就這樣乖乖在家等著風頭過去,而是繼續四處散佈謠言,總算是把‘太子洩露考題’這訊息給煽乎起來了。
所以這樁舞弊案最終被審成了一坨漿糊不了了之,倒不是因為皇帝昏庸或者官員們太無能,完全是因為壞人太狡猾。
可憐連中三元的徐進仕途就此斷送,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就被禁足東宮的太子蕭義琛,也正是因為此事,讓先帝真正動了廢太子的念頭。
徐進端著一壺上好的老君眉進屋時,卻發現公文被擱置在一邊,眾人則正圍著牆上的一幅字品頭論足。
徐進揚了揚眉,不動聲色地將茶放到桌子上。
眾人見他進來,就立刻圍攏到他身邊:“文升,你這墨寶堪稱當朝一絕啊!我看你是已練到化境了,要風骨有風骨、要品格有品格,嘖嘖嘖,絕了。”
“不愧為閣老的關門弟子哇。”
“真是好字!”
無論哪一朝的文人,對於在書法方面特別有造詣的雅士,總是會讓人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