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一月,今天終於被王慎釋放。想起已經很久沒有見著的母親,想起妹妹們,孔賢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在這個亂世,如自己這樣的一軍的未來繼承人,領軍大將,一旦被敵人生擒活捉,那就是可居的奇貨,基本上是不可能平安回家的。
想來母親應該也是這麼認為的,這一個月裡她老人家不知道會哭泣成什麼樣子,她面上的皺紋是否又添了許多,自己可是她下半生唯一的指望啊!
頓時,孔賢的心中為之一痛,酒也醒了許多。
在這一個月中,孔賢不但沒有受到任何虐待,反頗受禮遇。今日放他回去,不但贈送了大量禮物,還派了四個騎兵護送。
王道思,真仁義君子啊!
領隊的那個虞侯姓方名我榮,矮矮小小,面龐被太陽曬得紅。面板粗糙,手上全是厚繭,看起來就好象是個憨厚老實的農夫。
剛開始的時候,孔賢對他還有些輕視之心。可這個方虞侯一開口,卻叫他大吃一驚。
此人談吐風雅,一聽就不是常人。說起話來也是引經據典,顯示出很深的經學功底。
好奇心一起,談判了幾句,才知道他是南京應天府的學生。國破家亡,這才投筆從戎。
孔賢心中感嘆,真是一個道德之士啊,若是太平年月,說不定現在已經考中進士做官了,可世事卻逼得他拿起刀劍上陣廝殺。他本就對讀書有強烈的興趣,就一路和方我榮探討起學問來,說了半天,二人大起相見恨晚之感。
方我榮笑眯眯地說:“伯遠,堂堂少將軍,今日回家,手中卻端著一個簸箕?”
原來,孔賢先前在收拾行裝的時候別的東西都不放在心上,卻放不下自己新的豆芽,想了想,就將那一扁新芽帶上了。
聽到方我榮說,他有些靦腆:“玩物喪志,玩物喪志,叫方兄笑話了。”就要朝地上扔去。
方我榮一把拉住他,道:“還是留著吧,人活著總得有些愛好,這日腳才能過得有滋味。看得出來,伯遠對耕種有興趣,那是好事。比如愚兄我,也有一樁不好為人道的嗜好。”
孔賢:“嗜好?”
方我榮:“我乃是農家子弟出身,少年時也每日在田間耕作。我們那地方的鄉民平日裡喜歡耍錢,我也粘上了這個毛病,、擲骰子、鬥雞、鬥促織什麼都玩,沒少被家嚴責打。後來長大了,錢是不賭了,但還是會養上幾隻促織玩。”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口用銀絲編成的蟋蟀籠,一臉愛憐地說:“我這幾個月的津貼還是立功後得的獎賞都用在這上面了,見笑,見笑。這人的愛好多種多樣,有人喜歡錢、色,有人喜歡促織,有人喜歡讀書,有人喜歡骨董金石,伯遠你喜歡耕種也沒打緊。這豆芽不妨留著,說不定回城之中還用得著。”
“豆芽了就是用來吃的,怎麼回城就用得著了?”孔賢一臉的疑惑,忍不住問,方我榮笑而不答。
說著話,隊伍就已經走到蘄水河裡。
一個月時間不到,河中的水已經徹底看不見了,河床中露出大片被太陽曬得白的鵝卵石。
到處都是倒伏的破碎的攻城機械,很多地方還留著大堆灰燼。再看地上,到處都是大片黑色的痕跡。
一旦走近了,那片黑色“轟”一聲飛起,竟是成千上萬只蒼蠅。
沒有風,辣的空氣彷彿凝固了,有濃重的腥臭在身周漂浮。不用為,這是死人腐爛的味道。雖然屍體都已經被搬走,深埋,可還是臭得厲害。
鵝卵石從中,水底的幹泥裡時不時還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頭,也不知道屬於人體的哪個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