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看到那隻叫阿黃的蜜蜂和它的朋友們,三五成群,打打鬧鬧,在每一支南瓜花朵裡駐足停留,交頭接耳。那隻花心的蝴蝶阿輝,剛在這朵花前唱起曼妙悅耳的情歌,下一秒就被另一朵花的嫵媚迷惑得忘形起舞。
小男孩仔細檢查每一朵南瓜花。媽媽告訴他,雄花遠遠多於雌花,可以適當採摘多餘的雄花。每一根藤條上也不能有太多雌花,否則藤條無法承受它們果實的重量。如果兩朵雌花緊挨在一起,採摘小的那朵,讓大的花朵肩負起它們共同的使命,接收風吹日曬的洗禮,結出豐滿的果實。
南瓜的雄花和雌花很容易辨別。雄花的花蕊是一根花柱,上面沾滿富足的花粉。雌花的花蕊是四瓣形狀的柱頭,負責接收蜜蜂和蝴蝶傳授的花粉。雌花的花柄上有一個鼓鼓的瓜胎。瓜胎讓雌花在群花中備受矚目,就像人類關照孕婦一樣,含瓜胎的雌花也會受到小男孩更多的呵護。
小男孩像醫生一樣,仔細為每一支花朵做體檢,在花朵之間相互比較權衡,細心地甄選著每一朵食材。這些新鮮的時令花朵,將在今晚成就一道無與倫比的美食。
小男孩記得母親用文火燒開小半鍋水,加入一湯匙豬油提味,將新鮮的南瓜花朵放入沸騰的水中。花瓣在水中淹沒,翻滾幾下,撒上適量食鹽。一道簡單但鮮美絕倫的南瓜花瓣湯就大功告成。
雄花的萬千花粉融入到湯裡,像多春魚風暴追逐著稀有的雌花,它們互補協調,彷彿源源不斷的生命原動力在湯中融會貫通。花瓣褪變成透明的淡黃色,綠色花萼點綴其中。薄薄一層豬油漂浮在湯上,反射出閃耀的光芒。
小男孩清楚記得,他站在爐火旁安靜地看著媽媽,炭火的火光在她的臉上搖曳起舞。媽媽抬起頭和他對視,微微一笑。一縷頭髮掉下來垂掛在眼睛前,她的眼睛裡閃爍的盡是溫柔與愛憫。此時的小男孩,滿腦子都期待著媽媽讓他先為大家試試湯夠不夠鹽味。
這是小男孩印象中最幸福的時刻。家人們圍坐成一圈,姐姐夭桃張羅好碗筷,牽著他的小手,坐在他身邊。媽媽為大家盛湯,南瓜花瓣湯輕煙繚繞,空氣中瀰漫著南瓜的芬芳。大家飽含期待地輕輕呡一口,湯的溫熱緩緩擁抱舌頭,每一個味蕾都被融入湯中的南瓜花粉環繞。彷彿置身於空曠清爽的草地,擁抱著陽光奔跑,與南瓜花朵相擁共舞。南瓜花朵蛋黃色的裙襬隨風揚起,輕輕撲打在眼眉上。
即便是嚴肅的父親,也抵擋不住湯的溫順與鮮美。他眉目解鎖,開懷大笑,歡快地與媽媽和姐姐聊著天,開啟說不完的話匣子。小男孩靜靜地看著他們張合有馳的嘴角,昏暗的燈光將溫馨與親情灑在他們的臉上。他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融入到父親的談話之中。
伴隨著父親爽朗的大笑聲,難以名狀的失落將小男孩從回憶中拖拽出來,跌落到現實。弟弟的頭部因為小男孩的粗心摔傷,他心存愧疚。他要用今年的第一捧南瓜花朵,做成鮮美的花瓣湯,作為給弟弟道歉的禮物。
小男孩收穫滿滿,他的籃子裡採摘到12朵雄花,2朵雌花。他心滿意足,拔腿就往回跑,以至於差點忘記了絕世刀客應該時刻隨身攜帶的木頭大砍刀。
他抄著近路,想要儘快回家檢視弟弟。在家和玉米地各自所在的兩個山頭之間,有一片幽閉的沼澤。沼澤兩旁是亂石嶙峋的懸崖,一條小路在懸崖邊上蜿蜒曲折。那條小路僅容得下一個人行走,懸崖就在腳下,稍不小心就會跌落下去。小男孩在更小的時候,每每想到這條小路,都覺得眼前發黑,全身哆嗦。即便現在,他也需要凝神屏氣,咬著牙在小路上慢慢挪動,絕不敢往崖底下張望。
他一路小跑到懸崖邊小路的一端,卻嚇得大驚失色。他猛然看見弟弟鈴鐺,正左手握著玩具手槍,右手扛著一把木頭大寶劍,顫顫巍巍在小路上走著。弟弟已經走到小路中央,他雄赳赳氣昂昂地駐足張望,四處搜尋著哥哥的蹤影,他急切要找哥哥拼刀三百回合,一決高下。
小男孩摒住呼吸,他不敢呼喚弟弟的名字。這個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從睡夢中醒來。現在叫他的名字,他必定屁顛顛奔向哥哥。狹窄的小路碎石散佈,弟弟如若絆倒,必定跌落到懸崖下的沼澤中。
小男孩試圖往回跑到小路的另一端,從後面出其不意攔截弟弟。剛轉身就發覺不可行,跑過去花費時間太久,到時已不知弟弟踏著正步,征程又去往何方。還不如原地等他慢慢走過來,小男孩急忙轉身回頭,卻魂魄飛散,小路上已不見弟弟的蹤影。
他撒腿跑向弟弟先前佇立的地方,弟弟的木頭寶劍孤零零遺落在地上。
耳邊從懸崖底突然傳來嬰兒的哭泣聲。小男孩扔下手中的大砍刀和菜籃子,向懸崖邊撲去。那些鮮豔的南瓜花朵,凌亂地灑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