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不是那種自來熟的人,他屬於慢熱型,與人結識來往篤信的是日久見人心,從來不會做“傾蓋如故”的蠢事,與他一同患難過的人,才會被他真正視為朋友,否則一切豪言壯語不過是酒桌上的虛妄之辭,下了酒桌便不能當真了。
而李泌卻僅僅一頓酒的功夫便與他稱兄道弟,這讓顧青很不習慣。後來一想到李泌的東宮謀臣的身份,顧青大抵明白了一些。
看來那位太子殿下拉攏自己果真有誠意,而且拉攏得很含蓄,今日僅僅一面之交,李亨便對他讚譽有加,刻意當著群臣的面與顧青滿飲了一盞酒,而東宮謀臣李泌更是以投緣為理由,與顧青一杯接一杯喝得痛快,聊得酣暢。
這些若看在外人眼裡,顧青屬於哪一個陣營呢?
馬車顛簸,車外秋風掀開簾子,微微帶著涼意的風拂過顧青的臉龐,顧青的酒意頓時醒了三分,接著露出苦笑。
這些人啊,一個個都是人精啊。往後身在朝堂,還須更小心才是。
回到長安已是深夜,到了家門口,許管家披衣而出,見顧青有醉意,許管家一腳踹出來一個雜役,命他將顧青送回後院歇下。
第二天一早,顧青伸著懶腰起床,丫鬟為他穿戴好官服,打水給他洗漱,顧青睡眼惺忪,半眯著眼任由丫鬟在他臉上擦來擦去,然後張開嘴,丫鬟用木炭和細鹽抹在柳條枝上,輕輕地為他刷牙。
顧青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腐朽墮落的封建主義生活啊,何其之爽……
出門上馬車,到左衛親府應卯。顧青開始了忙碌的工作。
左衛長史要負責的事務實在太繁雜,應該是左衛所有文官武將裡面唯一一個工作最多的人,舉凡名冊,財政,糾察,調任等等,下面的屬官將所有的事務全部集中到長史手中,由長史進行篩選審批,而左衛大將軍做什麼呢?大將軍要做的,便是等長史將所有工作匯總後,壓縮到幾張紙的範圍內,大將軍看完幾張紙,這個可準,那個駁回,最後一錘定音。
沒有老黃牛般吃苦耐勞的心性,長史這個官職是幹不長久的。
顧青有種強烈的預感,他覺得自己的忍耐已快到臨界點了,如果再這麼幹一個月的話,他一定會在長安闖個不大不小的禍,逼得李隆基不得不罷免他。
一上午便在各種名冊調撥名單審批中度過,顧青累得不行,又有了翹班的衝動,眨眼的功夫,這種衝動已經變成了決定。
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外。
顧青眯了眯眼,認出了門外的人。名叫朱佺,是左衛親府的倉曹參軍,與顧青的老熟人周倉曹平級,左衛親府的編制裡,倉曹有兩人,周倉曹管武官兵員名冊,這位朱倉曹管物質。前些日子顧青無所事事在左衛府裡四處溜達時,彼此混了個臉熟,最近幾日在公務上來往也比較多,算是熟人了。
朱佺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臉上掛滿了職業性假笑,對顧青的態度很恭敬,進門便行禮,然後順勢坐下來寒暄。
顧青比較反感工作時間扯七扯八,尤其是還有一堆工作等著他處理,莫名其妙來了個人跟他閒聊,完全不顧對方是不是有空閒,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謀殺的話,這位朱倉曹此刻已經算是砍了他好幾刀了。
見朱佺聊天時神色閃爍,顧青皺眉,沉聲道:“朱倉曹是有事要說吧?快點說正事,眼看快中午,本官要去用飯了。”
朱佺討好地笑了笑,道:“下官不敢耽誤顧長史用飯,確實有件事要說,若顧長史有閒暇的話……”
顧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你大概還能說三句廢話,三句以後我便鎖門走人了。”
朱佺急忙從懷裡掏出一疊厚厚的公函,點明瞭來意道:“下官不敢說廢話了,主要是想請顧長史處置一下這件事……”
顧青接過公函,仔細看了起來,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是今年左衛向長安商賈採辦的冬衣,以及向軍器監置辦淘換的兵器盾牌弓弩箭的清單……有何不對麼?”
朱佺陪笑道:“當然沒什麼不對,此事有些緊急,所以想請顧長史快些批覆下來,下官要趕在入冬之前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