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英瞳孔渙散地望著窗外,心裡空空的,空得有種身處深山的寂靜。她腦海中浮現出鶯歌谷的狗尾巴草,春夏時小草簍永遠割不完的狗尾巴草,還有狗尾巴草裡的小土路,她走過無數遍卻總在雨後成功隱遁的小土路。
夫妻倆匆匆吃了晚飯,在小區花園裡等到兒子,告知兒子大舅出車禍、兩人回老家、先瞞著爺爺等等諸事以後,三人合夥進了電梯,到家時已八點多了。老馬此時正給仔仔擦洗籃球、滑板車、小提琴、溜冰鞋……客廳西邊擺著老頭剛洗乾淨的等待風乾的器件,東邊擺著即將刷洗的東西。漾漾在爺爺腳邊敷衍地幫忙幹活,遠處放著秦腔戲,戲裡唱著程咬金。門開了,一家三口陸續走了進來,老馬抬眼一瞥有些詫異。
“今天,咋還一塊回了呢?”
小三口無言。
換了鞋子,致遠走到老頭跟前,捏著車鑰匙鄭重開口:“爸,跟您說個事兒,仔仔他奶——我媽——摔了一跤,帶明遠家孩子出去買菜的時候沒看見臺階,栽了下去。”
“哦呦!嚴重嗎?”
“有一點!我買了明天的車票,我們回去一趟,家裡你先照看著。”
“哦!成成成沒問題!仔兒,他也去嗎?他星期四考試呢!”老馬操心。
桂英聽到這句,有些心酸,低頭默默回房了。
“我不去,我爸讓我早回來,專門說這事兒,讓我年前勤快點,幫著你……過年。”仔仔說著蹲下來收拾地上的小玩意、包包、裝飾品。頭一回看見爺爺這麼認真地擦洗自己的東西,少年莫名感動。
“哦……那你們趕緊收拾吧,得拿些錢吧,你倆手頭夠嗎?”老頭操心。
“夠夠夠,足夠了!爸你不用擔心這些,我們走了你照看好倆孩子就成。”
“哦這個沒問題!你倆走你倆的,嘖哎呀……你說說這人……前兩天你媽還給仔兒打電話了呢,還給漾漾發了紅包,咋地今個兒突然栽了呢!哦呦阿彌陀阿彌陀佛……”老馬見兩口走了,低頭繼續幹活,嘴上感慨不已。
致遠見狀,回房看桂英,同時打包行李箱。仔仔留在客廳裡幫爺爺搬弄乾活,方才撒了那麼大一個謊,少年不忍。小屁孩望見大人來了又走了,越被無視越好奇,於是扔進玩具溜進媽媽房裡黏爸爸媽媽去了。屋子不大,隔音一般,致遠不敢說什麼,忙著取衣服疊衣服。桂英抱著漾漾,陷入了黑洞一般的寂靜。
晚上七點剛過,馬家兄弟幾個終於到了人民醫院的急診室,按照交警給的電話找到人時,四人傻了,良久無言。只見大哥馬興邦躺在一張小床上,嘴裡插著管子輔助他呼吸,小床放在樓道里,周邊沒有護士沒有醫生,渾身光著蓋條薄被,零下十來度手腳滾燙,肩頸附近放了好些冰袋。再觀大哥的臉上,一半扭曲一半淤青,嘴裡插進個大管子,人張大嘴巴哈哈哈地像是隨時要斷了氣。
“哥?哥?大哥?哥……”
興盛忍不住上去叫人,兄弟幾個跟上前一齊叫,奈何毫無回應。老三興才膽大,上去掀開被子看,只見胳膊、大腿扭曲,身上一片一片淤青,頸椎處腫起一大包形狀古怪駭人,老四不敢多看立馬蓋上了被子。
“沒出血呀,看這興許不重。”老三搶先判斷。
“蓋這麼點被子咋成?二哥,趕緊地,把你帶的被子給加上去!”興成小聲說。
幾人正為興邦蓋被子,被匆匆走來的護士呵止,直言病人發高燒需要散熱,不能蓋被子,三人於是收回了被子。沒多久,一位醫生來了,手捏著幾張單子。
“你們是誰?認識這人不?”
“認識認識,我們家裡人。”
“哎呀終於過來了,這人沒任何證件,等得我們醫護人員著急呀。你們誰是病人家屬呀?”醫生問。
“我。”興盛小聲說。
“是這樣,家屬先去繳費吧,這是白天的單子——救護車運送的、外科清理的、呼吸機使用的、初步用藥的。”
“行。”興盛接了單子頻頻點頭應承。
“繳完費了你們來七號診室找我,我們做接下來的檢查和診斷。情況很嚴重,你們也看到了,咱抓緊點吧。還有,病人需要建個病歷,這人連姓名到現在也沒有,看這單子上寫的什麼——‘車禍急診,無證之人’!你們交完費了先去掛號科那邊說明下情況,重新建個病例,如果病人有社保最好,這種大病社保可以省些錢的。”
“好好好。”兄弟幾個認真傾聽認真點頭。
“我是張醫生,記著我在七號診室,待會掛了號趕緊來找我,有些檢查的裝置凌晨三點後不開,咱得抓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