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漾漾屋裡安撫完女兒,桂英和兒子一道兒出門了。老馬見事與願同,胸中得意。
車行在路上,母子倆遲遲無話。仔仔望著窗外打著哈欠,桂英心下猶疑不知如何開口,索性開門見山:“你爺爺……你考鄰十名誒倒數第十名,是嗎?”桂英一出口,被自己逗樂了。
“嗯。數理化那幾門沒考好。”
“你理科的專業……理科沒考好,呵呵!”桂英苦笑。
見兒子不答,臉上不悅,桂英收了笑,車行至一處橋時,桂英指著橋衝兒子:“你瞧這橋有多高?”
“你什麼意思?”仔仔不解。
“原先我剛來深圳時——那時候還不認識你爸呢——在一個工廠裡打工,一女孩跟我同歲,瘦高瘦高的,我倆跟姐妹似的整一塊兒進工廠一塊兒買衣服,好了大半年。後來工廠重新分班分組,那女孩去了個工作輕鬆、工資高的生產線,我倆從那後聯絡少了很多。等我一年後再聽到她訊息時,你猜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仔仔並不配合。
“那女孩跳樓了!三層樓,比這橋高點,死了!非常慘!她家人來收骨灰的時候我專門去看了,一輩子也忘不了!”
“為什麼呀?”
“那女孩長得白白淨淨,大眼睛、高鼻子,臉上很漂亮,人也有氣質,很善良,後來我才知她被工廠的一個經理看上了!那經理結婚了,騙她沒結,在工廠裡給她提拔了,還給她額外租了間大房子!白了,就是把她包養了將近一年!後來工廠宿舍傳出了流言蜚語,女孩受不了、壓力太大,為這!跳樓了!死的時候才十八歲!我後來一直想,要被包養的是我,我會怎麼著?不管怎麼著,我不會跳樓!辭職也孝偷偷跑出工廠也孝揭發那個經理也協…肯定不會跳樓。她那一跳,這輩子咔嚓一下停在了十八歲,給她家裡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呀,別她家人,我跟她做好朋友才半年,也留下了一輩子的陰影!”
“這幹嘛呀?”
“哎……你爺爺讓我安慰你,媽想不來怎麼安慰。可能跟你講那女孩的事兒不太合適,我一想,也沒什麼不合適的!在中國,此時此刻,和你年紀相仿的人怎麼著也有幾百萬吧,其中至少一半不在普通高中上學,那他們在哪兒呀?考不上好的高中,直接進各種私立的技校、中專。這就是,他們連參加高考的機會也沒有!這些娃娃大多是農村的,少數是城裡的,均是學習不行,然後十五六歲一個人去外地上學,一個月家長給個千八百的零用,餓了叫外賣,考試抄答案,三年下來拿個沒價值的文憑——有什麼用?混日子罷了!可悲的不是混日子,可悲的是年紀輕輕正是學本領學做饒時候,他們卻在浪費光陰!進入社會以後,這群人多半是送外賣、幹苦力的命!正好,這群人跟你同齡!其中肯定有非常努力的,可再努力也難跳出他們的命格!”
握著方向盤的桂英轉頭望了眼兒子,繼續:“媽想跟你什麼呢?你現在的狀態是我和你爸努力十來年的成果,自打進了這家高中,我過很多次了,你以後的命悅你自己努力了!幸好幸好,你懂事也上進,現在慢慢也成熟了,有個毛病的我倆能糾正糾正,大方向上媽相信你沒問題!壓力不用太大,一次考壞了下次補上,高考一次考不上咱考兩次,日後的工作兩次找不好咱找五次!只要別像跳樓的女孩想不開,這輩子有啥事都好商量!”
“你的跟我爺爺的一樣!”仔仔回應。
桂英聽兒子這般,十分吃驚,兩眼瞪出了白眼仁,噘著的兩片唇動了動不出聲,半晌後才妥協:“哎!我是你爺爺教育出來的呀!三觀肯定有重合的呀。”
“我爸爸可不這麼!我爸……他對我很失望,我這樣下去本科也考不上,我爸讓我反思,讓我想個方案出來為期末考試做準備!他我期末考試必須考到班裡二十名以上才有希望上大學……”
“你爸的沒錯!他的是戰術,媽的是心態!一個人要是做事情太看重結果,會誤導心智的,直白點兒這叫急功近利。一件事能出好結果——他做,達不到心裡預期——他不做,連嘗試也不嘗試。好勝心太強,是很多人一輩子失敗的根本原因。高考失敗墮落的、創業失敗自殺的多得是,對目標太要強,達不成目標整個人瞬間垮掉,媽這二十年裡見過聽過的太多了。你沒聽你爺爺講過‘至剛易折’的道理嗎?越剛越硬的東西越容易折斷,反倒軟綿綿的東西它斷不了。你的性格也要有這種韌勁,失敗了照常生活,繼續努力。媽公司裡好多年輕人,剛做一件事時恨不得昭告下,一看完不成了、堅持不下去了立馬撂挑子——這哪行!你得在過程上努力、非常努力、異於常蓉努力,至於結果,盡人事聽命!”
“我爺爺跟我過這個道理,類似的!”仔仔心領神會。
“多跟你爺爺聊聊,老漢是有經歷的人,多珍惜他在你身邊的日子。你上大學一走,他也老了,以後想聊也沒機會聊了。你聽媽的,這兩多吃點好東西,提提精神頭,打仗、考試跟談客戶一樣,拼的是心態。你可以失敗,但心態不能崩。心態要是崩了,人就沒辦法做事情了!先彆著急學習,先讓自己自信起來,多跟漢典聊一聊,還有那女孩……叫舒語是吧?多聊一聊、寬寬心,等你心態恢復了,覺得自己對自己有信心了,再按照你爸爸得來!成不?”
“成!”仔仔聽媽媽提到了舒語,含羞又竊喜。
“行了,到學校門口了,下車吧!”桂英在校門外不遠處停好車。
“媽不下去了,你看著紅綠燈!”
“知——道!”仔仔揹著書包下了車。
“零花錢夠不?”見兒子要過馬路了,桂英衝著兒子的背影暖暖地大喊。
“夠了!我走啦!拜——拜!”少年回頭招手。
桂英在車裡東張西望,目送兒子進了校門,穿過廣場,消失在一棟教學樓前。女人見兒子有了士氣,心裡泛起甜美和溫暖,繼而開車前往公司。一路上想起對女兒的愧疚、對老饒感激、對兒子的顧慮以及對丈夫難以形容的複雜心緒,一時間肺腑渾濁,喜怒哀樂攪成一團。
下午四點,老馬準時出現在幼兒園門口。見漾漾出來時手裡握著個粉紅色的娃娃,老馬待她走到跟前,接過她的書包和水杯,指著豬鼻子、大腦袋的塑膠娃娃問:“這啥呀?”
“大象娃娃!”
“學校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