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何一鳴第一次覺察到，家裡洗碗這件事是跟自己也密切相關的。
心裡琢磨著，從到大一直有點好吃懶做的少年不知不覺地開始整理廚房。將餐桌的東西端進來，撥完湯汁剩菜以後，按照鍋盆、碗、盤子、工具將所有的東西分成四類，大的套的一一堆好。接著，開啟水龍頭，開始洗碗。聰明的他決定先洗大的器件，大的東西每洗完一件，灶臺上便多出一塊空地。
這頭，被哥哥親過的漾漾如同被佛力加持一般，恍然間來了股勁兒。她按照吩咐到了爺爺身邊，見爺爺確實有些憂傷，她趴在搖椅的扶手邊，然後左手的五個指握住了爺爺的一根手指。木訥的老馬不明所以，望著娃兒忽然間兩眼泛光。漾漾見爺爺好像在哭，於是將腦袋靠在了爺爺的胸前。覺姿勢有點難度，沒過幾分鐘朋友堅持不下去了。沒勁兒站著了，於是坐在了爺爺腳邊的地上，兩手趴在爺爺的腿上，身板也靠在上面。又過了幾分鐘，方才神氣的人兒開始頻頻眨眼、偶流口水、搖頭晃腦……
老馬見狀，起身來將孩子從胳肢窩那兒抱了起來，一口氣抱進了漾漾房間，放在床上以後，為她蓋上被單。老頭坐在床邊，伸出一條腿給孩子當護欄。漾漾躺在床上，東西滾一滾前後爬一爬，揪一揪頭髮咬一咬手指，摳一摳鼻子撓一撓肚子，忸忸怩怩、昏昏欲睡又有些興奮和歡喜……沒一會兒，甜甜地睡著了。
第一次陪漾漾睡覺，老馬該是歡喜的，可心裡想著自己的孩子。人兒孫自有兒孫福，孫子輩兒有沒有福他實際上不怎麼操心，反倒是兒女這一輩，四五十了他依然不放心。老馬哄漾漾睡著以後，自己也回屋躺著了。果然大氣傷神，大怒傷身。
十點剛過，何致遠下班回來了。見家裡空蕩蕩靜悄悄地沒人，去仔仔屋裡找大哥也沒見人，聽廚房有聲音，他以為是妻子桂英，大步走了過去。結果看見兒子在水槽邊一根一根地洗筷子，旁邊的案板上一摞洗好的碗、一摞洗好的盤子。中年人站在廚房門口，目瞪口呆，不可思議。
仔仔覺有人，回頭一看是爸爸，再瞧他爸臉上的古怪，隨口問道：“怎麼啦？”
致遠扶著廚房的門框，頻頻點頭並笑言：“長大了哦！”
仔仔不好意思地吁了一聲。
“你舅舅呢？”
“走了！”
“誒！呃……你爺爺呢！”
“外面呢！和漾漾在一塊。呃……”仔仔冷不防地轉過身，而後舉著海綿擦和筷子，兩手做投降狀，一臉嚴肅地衝爸爸：“爸，我覺得你還是先去看看我媽吧。”
致遠一聽這話，知是有事了。悶了口氣道：“行，那你好好洗，洗完了早點睡吧。”而後三步並作兩步回了房間。
輕輕開了房門，見妻子蜷縮在床上沒動靜，何致遠走過去彎腰一瞧，只見胖乎乎的女人此刻兩眼無神、鼻尖紅腫、頭髮凌亂、一臉黯然，他坐了下來，一番詢問又一番安慰。
仔仔洗完碗，關了外面的燈，自己衝了個澡，回房時已經十一點多了。見爺爺躺著又沒睡著，關了房間的燈以後，他憋不住開口對爺爺：“今送我大灸時候，他，本來他想請你去工廠那邊待一段時間的。”
“嗯？”老馬聽這話，心裡突兀。
“就是我舅舅原本想把你接到東莞住一段時間，還打算安排你去東莞的景點玩一玩呢。”仔仔又了一遍。
老馬聽如此，沒答話，喉嚨裡嗯了一聲。
“我舅舅今走，他有個人想去看一看他的工廠，約的是明早上，他不想讓人家等，所以連夜回去了。”
老馬依然不答，覺身子從床上掉到了床板下似的。
仔仔見沒動靜，翻個身，很快沉沉地睡了。老馬這一晚陷入了苛刻的自我否定，否定他的言孝否定他的身份、否定他一直秉信的、否定他這一生。憂贍老頭，捱到凌晨三點半才合了眼。
真是磨饒一。原本一家團聚的中秋節，平常人家竟過得一波三折。
這一的漾漾終於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哥哥的愛，雖被媽媽訓了一頓，卻在老外公的慈愛中漸漸睡著了。在滿滿的溫柔的愛中成長的孩子，長大以後，少怨多恩。
這一的仔仔忽然間長大了，不需要人教他學會了給家人洗碗，不需要人指導他學著去拆解矛盾、融化恩怨。人生，須大處著眼，生活，須處著手。經受鍛鍊方能受益，而人生鍛鍊的第一站，定是家庭。
這一的何致遠是疲乏的，在身體的過度勞累中，他懷念以前當老師的輕鬆自如和在家心照顧孩子的閒暇與珍貴。以前只知不飢不寒之憂，現在才覺不飢不寒之福。抑而伸，伸而抑，機不測，缺珍視眼下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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