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上,柳芷溪一直在整理混亂的思緒,她不知道如何面對筱辰,不知道是應該給他赤裸裸的真相,還是讓他一直活在善意的謊言裡,他的眼睛是那樣乾淨,柳芷溪覺得,不論怎樣,對他都是一種傷害。
播報員提示到站了,柳芷溪隨著人流魚貫而出,走出地鐵站,人們都行色匆匆,每個人都在為了生活,努力地奮鬥著,每個人都有自己隱藏的傷痛,沒有時間感同身受,沒有精力過多在意他人。
“芷溪姐姐”,柳芷溪一按門鈴,筱辰就立馬開了門,並且跳了起來,柳芷溪知道他的期待,可是她無法開口。上課時,筱辰特別乖巧,認真做著筆記,隨堂小測驗得分也不錯。保姆在休息時間,端來了水果,裴倩出門逛街了,所以筱辰有了難得的活潑和輕鬆。
“芷溪姐姐”,筱辰幾次欲言又止,柳芷溪明白他要問什麼,她忽然溫柔地笑了,眼角卻溼潤了,“筱辰,姐姐給你講一個故事,好嗎?”
“姐姐很小的時候,姐姐的媽媽帶姐姐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她說要給姐姐買棒棒糖,但是她再也沒有回來接姐姐,姐姐就一個人傻傻等著,從正午到日落”,柳芷溪的眼裡閃著淚花,“筱辰,你說,姐姐應該等她媽?”
筱辰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後來,附近的一戶人家,走出來一對夫婦,他們把姐姐領回家,姐姐就成了他們的孩子,他們對姐姐特別好,姐姐在他們的關愛下,度過了快樂的童年。”柳芷溪輕輕看了筱辰一眼,“所以,這個世界,有很多愛我們的人,我們永遠不要抱有自己不值得被愛的自卑。”
“姐姐十七歲的時候,又遇見了自己的媽媽,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筱辰豎著耳朵,一字不落地聆聽,“姐姐,你真幸運”,他低下頭,小小的手掌十指交叉。“筱辰,只要你乖乖的,熱愛生活、努力學習,做一個好孩子,你就會像姐姐一樣幸運的。媽媽會永遠愛你的,如果她沒有重新出現在你的生活裡,她也一定會委託別人這樣做的。”
晚上的地鐵空蕩蕩的,柳芷溪靠在座椅上,目光卻在車廂裡流轉。對面的一對小情侶卿卿我我,中年男人夾著公文包忙著打電話談業務,還有遲迴家的流水線工人穿著藍色的工作服神情疲憊,年輕的白領百無聊賴地刷著短影片。柳芷溪打量著眾生百態,煙火人間不是天堂,但是大家各安其職,文明社會在不斷進步著。
走出地鐵站,淒冷的風狠狠刮在臉上,柳芷溪不禁裹緊了圍巾和大衣。因為今天有事耽擱了,柳芷溪回來得有些晚,路上行人稀少。轉了個彎,柳芷溪猛然發覺身後有個人影,一直跟著自己,她有些害怕,加快了步伐,那個神秘身影也跟著加速。
她不禁快步跑起來,那個身影見四下無人,伸出手粗暴地企圖拉她。忽然,他慘叫一聲,後面又來了一個人,兩個人扭打作一團。柳芷溪大叫起來,趕緊掏出手機報警,就在這時,她看清楚了後來的那個人,居然是蘇淮,而跟著她的人,還是李裕。蘇淮很快制服了李裕,雖然李裕仍舊狂妄地叫囂著,眼神裡卻明顯流露了怯懦和不安。
“蘇淮,謝謝你,你怎麼,回來了?”從警察局做完口供出來,柳芷溪驚魂未定,可是一看到蘇淮,她的心裡,就有一種踏實的安全感。“芷溪,其實,我一直在學電腦程式設計,下個學期,我要在你們學校上計算機自考本科課程,這總算也是,圓了我的大學夢了。”蘇淮望著柳芷溪,清冷的月色下,他的目光像黃昏的日暮。
“蘇淮,如果不是命運的安排,你早就是天之驕子了”,柳芷溪抬起頭,不無遺憾地說。“芷溪,我從不怨恨命運,因為我遇見了你,如果我真的要責備命運不公,那也是因為它活生生地讓我與你分離。”
“那姚瑤和孩子,怎麼辦呢?”柳芷溪的心裡,暖潮輕輕拍打著心岸,卻仍舊擔心不已。“姚瑤靠著家裡的資助,在北京開了一家小服裝店,孩子是姥姥姥爺帶。我每個月,會固定打錢給姚瑤。我和她,已經和平分手了,我有我的追求,她有她的目標,道不同不相為謀,好聚好散。”蘇淮伸手,想撫摸一下柳芷溪的秀髮,卻突兀地停留在半空中。“這樣也好,留給各自體面和尊重,就是最好的結局了”,柳芷溪目光望著遠處的夜空。
“芷溪,我現在是單身了”,蘇淮的眼睛,閃著欣喜地光芒,“嗯”,柳芷溪輕聲應答道。“那,我現在,可以追求你嗎?”蘇淮溫柔的呢喃,在柳芷溪的耳畔撥出,溫暖的氣息弄得她的耳朵癢癢的,一江潮水在心海翻騰。
柳芷溪一走進筱辰家,就感覺到一種異樣。房子裡瀰漫著潮熱的氣息,還有微微的血液的味道。上課時,筱辰不再是全神貫注,他死死地咬著鉛筆頭,眼裡蓄滿淚水,面對柳芷溪關切的詢問,他仍舊一言不發。
裴倩站在穿衣鏡前,換了一套又一套衣服,不停搔首弄姿、擺出各種姿態。柳芷溪覺得,自從自己一進家門,她卻用一種耐人尋味地眼神揣摩著自己,像是無聲地叫囂,或者是以勝利者的姿態暗中宣誓開戰。保姆張姨是甘肅人,私下對筱辰和柳芷溪不錯,但是看得出,女主人在家時,她總是戰戰兢兢。
中午吃過午飯,裴倩出門去了美容院,這時家裡的氛圍才得以緩和,但是筱辰仍舊緘默不語,表情痛苦。在柳芷溪的一再追問下,筱辰再也繃不住,撲進柳芷溪懷裡來,先只是無聲地流淚,待柳芷溪輕輕安撫他的情緒時,他號啕大哭起來。
“芷溪姐姐,媽媽她用開水燙了我的腳,好痛”,筱辰吃力地說,柳芷溪一驚,掀開他的褲管,發現潰爛的面板已經和衣物粘在一起了。柳芷溪騰地站起來,叫上張姨,果斷打車帶筱辰去了醫院。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柳芷溪覺得一陣窒息,這個她最恐懼的地方,她又一次來了,而這一次,她卻是要做一件勇敢的事情。醫生小心翼翼地給筱辰處理傷口時,柳芷溪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半個小時後,警察來了,一起來的,還有筱辰的父親和裴倩。
“又是你啊”,柳芷溪聽見身後一個人說,仔細一看,就是上次處理蘇淮和李裕打架事件的民警田潤,他穿著筆挺的警服,和另外一名民警來到現場。柳芷溪毫不畏縮地將筱辰受虐待的事情和盤托出,裴倩剛開始還氣焰囂張,但隨著筱辰父親的臉色越來越冷峻,她的氣勢漸漸弱下去。
柳芷溪義憤填膺地指責裴倩的種種行徑,筱辰父親眼眶紅了,他走進病房,望著自己因為忙於工作而愧對的兒子,後悔不迭。他想抱抱筱辰,男孩卻害怕地向後一躲,這更加刺痛了他的心。考慮到裴倩處於妊娠期,她也承認並檢討了了自己的錯誤,警察對她進行了批評教育和警告。柳芷溪義正言辭,如果還有下次,一定不留情面,將她送上法庭,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
從公安局出來,柳芷溪遠遠看看蘇淮,他穿著灰色的風衣,臉上汗涔涔的,颯爽的短髮髮梢閃爍著晶瑩的汗珠,意氣風發、氣宇軒昂,柳芷溪忽然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初遇的那個夏天,他還是那個陽光下自信的少年。
蘇淮大步朝柳芷溪走來,柳芷溪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一個轉身,他們還是曾經的他們,可是她的心,不忍欺騙自己,奶奶的離開,曾瀟的逝世,林素錦的反目,都像一道道明顯的疤痕,歪歪扭扭地刻在她的心上。
她的心,曾經是屬於蘇淮的,曾經沉溺在少女的欣喜中,漾著甜蜜的秘密,可是她做不到若無其事,她忘不了冷江,縱使他傷了她,縱使他們已經天各一方,可是她心裡的情愫,沒有一刻停止翻湧。
“芷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蘇淮在她身旁,輕輕懇求。柳芷溪覺得心裡,有一根敏感的神經被觸動了,她眼裡含淚,想起了葉子曾經詢問她的話。那晚,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葉子學姐,一個人的心,還沒有成型時,可以隨意捏造。可是一旦固定了模式,那個空缺的位置,就永遠裝不下其他模型了。我曾經愛過蘇淮,但是那時我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孩,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愛情。後來我愛冷江,我才第一次嚐到,愛情的苦辣酸甜,而他在我心中,即使只是留下一個背影,也永遠不會從記憶裡抹去。”
“芷溪,冷江和林素錦,他們要回郴城了,他們訂婚後,就會去美國”,蘇淮小心翼翼地告訴柳芷溪,一直密切關注著她情緒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