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孩子他爸,你老咳老咳的也不是個事兒,到大醫院去看看吧?
父親就說:沒啥,就是嗓子眼兒裡像有啥東西,咳一咳就沒事了。
母親知道,父親是捨不得花錢看病,母親就和父親商量:要不到秋天把豬賣了,你去縣裡醫院檢查檢查?
父親勉強地說:再說吧。
父親的事也就再說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母親在炕上翻了個身,醒了過來,她看一眼窗外白花花的月亮,又想起了“那個孩子”,她推推父親:孩子他爸,也不知那孩子咋樣了?
父親從夢中清醒過來:別想了,睡吧。
很快,他們就又都睡去了。生活的操勞,讓他們沒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想身邊之外的事了。
哥哥劉樹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解放軍,在那個別無選擇的年代裡,哥哥把所有的理想都寄託在參軍上了。
前村後屯的年輕人參軍後,偶爾回家休假探親什麼的,哥哥會走很遠的路跟著人家,望著人家那一身綠軍裝,羨慕得要死。跟著人家走很多路,就是想讓人家注意到他,跟他說上幾句話,那樣他就會不厭其煩地跟人家打聽部隊上的事,哥哥對部隊的一切都感到神秘,充滿了敬畏。
哥哥有一把**槍,是用腳踏車鏈條做的,很精緻,他用這把**槍換了一件假冒的軍上衣。哥哥愛不釋手地把假軍裝穿在身上,人就顯得精神了許多。哥哥衝劉棟說:你看哥哥像不像個解放軍?
劉棟就從頭到腳把哥哥看了看:要是有個帽子和褲子就好了。
哥哥望著遠處發狠地說:總有一天會有的。
那一年的五月,也就是再有兩個月哥哥就要高中畢業了,高中一畢業,哥哥離當兵的日子就不遙遠了。可就在那年的五月,父親劉二嘎出事了。劉二嘎正在和大家一起參加田裡的勞動,突然就一頭栽倒了,暈倒在田裡。那時,劉二嘎的臉已經蠟黃,乾咳依舊,他乾瘦的身體似乎用一根火柴就能點著。
劉二嘎這回真的暈倒了,先是讓一輛馬車拉著去了公社衛生院,醫生聽了聽心肺什麼的,說病得很嚴重,但又說不出什麼病,就讓父親去縣衛生院,最後來到了縣衛生院。很快就檢查出了結果:父親得的是肺結核,已經是晚期了。按醫生的話說,父親的肺已經沒有一塊好地方了,連搶救的價值都沒有了。
父親是被馬車拉回來的。父親從此就躺在了炕上,臉依舊地焦黃,一咳就吐血,只有那雙眼睛還活泛地動著。他就用目光依次地在三個孩子身上掃來掃去,先掃劉樹,又看劉草,然後就定在了劉棟的身上。
他留戀這個世界,也留戀自己的親人。
父親就這麼苦撐著。七月那一天,正好是劉樹參加高中畢業典禮,劉樹他們班從城裡請來了個攝像師,給全班合了一張影。父親自然沒有看到那張合影,父親走的時候是白天,三個孩子都在上學,只有王桂香在他的身邊。
父親的目光停在王桂香的臉上,久久不願意離開,他似乎想抬起手來,可沒有力氣,王桂香就把耳朵湊過去,道:孩子他爸,有啥話你就說吧,我聽著呢。
劉二嘎斷斷續續地說:我想那個孩子啊。
一句話就讓王桂香流淚了,這是劉二嘎臨終前最後的一句話,說完就嚥氣了。王桂香一邊流淚,一邊望著已經走了的劉二嘎,她的心裡難受,憋屈極了。
王桂香流著淚,為劉二嘎準備後事。她自從知道劉二嘎得了肺結核這種病,就沒流下一滴眼淚,她不想讓丈夫看到自己的眼淚,她要做一個剛強的女人。當她聽了丈夫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她受不了了,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劉二嘎去了,王桂香家的天也就塌了一半。
送走劉二嘎後,王桂香就不再流淚了。她把三個孩子召集在一起,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她先把三個孩子挨個看了一遍,然後啞著聲音說:你們的爹走了,這個家以後就靠咱娘幾個了。
最後,她把目光停在劉樹的臉上:你是這個家的老大,你今年已十八了,成人了。我知道你想去當兵,媽不攔著你,你去好了。
劉樹正在為自己的前途和命運擔心,父親去了,這個家的頂樑柱就倒了,他擔心自己無法實現理想了。這些日子,他一方面沉浸在失去父親的悲哀中,另一方面也悲傷自己夭折的理想。母親的話,讓他吃了顆定心丸兒,他塌下去的腰,又一點點地挺了起來。
很快就進入了十月份,十月份是部隊徵兵的日子,那些日子裡,樹上、牆上到處都貼滿了“一人當兵,全家光榮”的標語,應徵青年也蜂擁著去大隊報名。
劉樹也去了。大隊革委會主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劉樹,他指著劉樹說: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