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郡在大淵邊陲,從安州行去少說也要十數日,縱是初九小小年紀卻十分懂事,為了不拖累旁人堅持選擇乘馬而非坐車,這段路程還是會耽擱眾人近十日光陰。在言離憂和溫墨情平穩地向蒼梧郡行進時,淵國帝都鳳落城卻不是很太平,一場場暴風雨前的冷風呼嘯肆虐,陰雲萬里。
平貴妃因謀害南慶太子妃意圖擾亂兩國邦交被廢,一杯毒酒下去,死狀悽慘可怖,其家族也因此遭受連累,多達二百餘人獲罪。侮辱他國來使這種極其惡劣的行為自然不會因這點處罰而抹消,得知訊息後的南慶太子暴跳如雷,竟不顧旁人阻攔拼死闖入壽昌宮向溫敬元討要說法,更在皇帝寢宮抱著丟了魂魄似的妻子痛哭一場,其情之深之慘,令得後宮內外唏噓不已。
南慶是小國,想與大淵較量那是自取滅亡,堅強的南慶太子妃蘇玉在痛苦中掙扎了數日,而後重新穩定情緒,平靜地當眾表示不會追究受人陷害的淵皇罪過,用大方得體堵住群臣口舌後,比預定計劃提前兩月帶南慶使團回國,聯姻計劃並未受影響。
兩國外交醜聞不宜傳播,這件事被嚴格封鎖在前朝後宮間,無奈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百姓之中還是漸漸流出訊息,對一國之君的質疑聲頓起,令得本就疲憊難耐的溫敬元心力交瘁。
在這種情況下,左丞相連嵩及時獻策,提議用爭議更大的訊息來吸引百姓目光、衝散醜聞陰影,而被選中做替死鬼的人,正是因為“不翼而飛”備受爭論的定遠王世子,溫墨情。
“世子與叛軍餘孽勾結?荒唐!真是荒唐!”
將軍府處處掛著兵器的前堂內,雲九重用力捶桌,滿臉激憤。
“是不是荒唐先不說,世子當年的確與巾幗軍主將童如初關係匪淺,只憑這一點就足以教人心生懷疑。”溫墨疏輕咳,喝了杯熱茶穩氣後方才繼續道,“當年父皇下旨禁止討論有關巾幗軍的事,之後便巧設理由收回定遠王手中部分權力,原因在於童如初行刑當日世子曾一路相送至刑場,要不是世子身為君子樓少主,恐怕根本就沒有可能活到現在。”
雲九重濃眉緊皺,表情略顯蕭索:“巾幗軍的事末將未能親身經歷,但與童如初童將軍有過數面之緣。那童將軍深諳兵法、足智多謀,為人穩重和氣,是年輕一代將領中的佼佼者,若非牽涉巾幗軍之事定然前途無量。”重重一聲嘆息渲染開去,雲九重緩緩搖頭:“說句大不敬的話,末將一直認為當年先帝斷決不公,只看見童將軍貽誤戰機卻不看他在邊陲數年堅守之功。要是沒有童將軍和桑將軍力敵流匪,我大淵六州早成空城,哪還有如今富庶繁華?而且單單因貽誤戰機就要論罪,實在是有失公允。”
“巾幗軍之亂時我還是個孩子,但云將軍彼時已手握兵權、叱吒一方,怎會連這淺顯道理都看不通透?”溫墨疏搖搖頭,臉色微微泛白,“童如初聲名在外、戰功赫赫,為什麼沒有被父皇留在朝中任重要官職,偏偏調往邊陲治理匪患,雲將軍可有考慮過原因?縱是不瞭解父皇為人,雲將軍也該熟悉父皇行事作風才對。”
被溫墨疏一點撥,雲九重愣怔半天,擰緊眉頭思索許久,猛地倒吸口氣:“殿下的意思是,先帝早就對童將軍有所介懷,所謂貽誤戰機不過是除去心患的藉口?”
溫墨疏不置可否,臉色黯然:“父皇在世時主張重文抑武,對手握兵權的武官萬分提防,總怕有一天哪位將軍會擁兵反叛。童如初年紀輕輕就有極高聲望,用兵如神的美名更是天下皆知,偏偏他不願學別人那般阿諛奉承,難免給人留下高傲印象,以父皇多疑性格怎會不防備他?倘若童如初帶領巾幗軍後能低調行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他卻與巾幗軍的首領結為夫妻,又讓巾幗軍深受百姓擁戴,只這兩點足以註定他將悲劇收場。”
兵隨良將,將忠明主,可惜明主不常有,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的故事卻屢見不鮮。雲九重一直不願意把自己效忠的主君想象成壞人,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違心否認,那種失落與隱隱憤慨燒得心內火熱,幾欲成灰。
溫墨疏一陣緊、一陣緩咳了半晌,待雲九重複雜表情稍稍緩解才繼續道:“童如初的案子已經過去十多年,說來也不是什麼特例,如今被再次提起定是有人故意為之。我記得對雲將軍你提起過,皇上依賴世子卻又倍加懷疑,如今皇上身邊有了連嵩,世子自然不再重要如往昔,之所以此前一直未曾動他不過是因著缺少合適理由,假如世子仍於巾幗軍保持聯絡,那麼很可能會因為此事被追究到底,重現當年童如初的悲劇。”
雲九重和溫墨情之間沒什麼關聯,對正直清廉的定遠王則十分敬重,又聽溫墨疏說起他與童如初的關係,不禁平添三分擔憂:“定遠王世子已經離開帝都不理朝事,皇上何必找他麻煩?難不成還記恨世子拒絕指婚又送走言姑娘的事?這……這未免太小氣了吧!”
“拒婚抗旨只是結果,內里根源是世子對皇上的輕視,皇上剛愎自用且心高氣傲,怎容得下有人對自己不屑一顧?”溫墨疏苦笑,眸中兩點悵然,“眼下南慶太子妃的事正鬧得滿城風雨,皇上搬出世子與叛軍欲孽勾結之事也是為了轉移世人視線,如此一來可謂一舉兩得,乃是十分巧妙的一步棋;只是苦了離憂,即便跟著世子也要經歷風波,總是得不到安寧。”
溫墨疏的語氣透著思戀擔憂,聽得老將雲九重嘆息連連。
“殿下還掛念著那位言姑娘?末將還以為……”
“還以為我放棄了是嗎?”清淺一笑,淡淡搖頭,溫墨疏溫柔盪漾的眼中堅定之色閃爍,“直到那天她轉身離開我才明白,失去她,將是我一生憾事。也許現在的我還不能給予她想要的生活,但是我會努力,讓天下安定,讓她不必再顛沛流離。我會讓她看到,我有能力給她最幸福的歸宿,縱是不能天長地久,兩個人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刻,都會比永恆更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