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帝君與白鬚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月輪前。老者慈祥一笑,道:“仙友何須遮掩,老朽這天命臺幾十萬年從未如此熱鬧過,今日也算託仙友的福,叫老朽也少些寂寥。”
圓石前的黑衣人雙手緊纂,半晌,像是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輕笑一聲,握拳的雙手也漸漸鬆開。他揭下帽兜,對著二人欠身一拜,“瑤悅見過東華帝君,天機神君。”
這位不速之客正是西海的瑤悅公主。
東華面若寒冰的看著她,似乎沒打算開口。老者接過她的話,抬手虛扶,“瑤悅公主應該知道此處乃仙界禁地,擅入者元神要受天雷地火之刑,永除仙籍,此等後果,公主金貴之軀,如何承受?”
瑤悅面上一陣淒涼,露出一絲苦笑,隨即又仰天一陣長笑,良久,方止住笑聲,眼角有些泛紅的看向帝君,“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不知!帝君,你的眼中,可曾有過我半分身影?”
東華冷冷道:“不曾。”接下來的話是瑤悅這輩子聽過帝君說過最長,也是最令她心寒徹骨的一段話,“本君不做天地共主十幾萬年,你便忘了本君是怎樣的行事風格?你擅修慶姜禁術,竊盜朱焰鼎不成,便暗通聶初寅挑起天族與魔族鬼族的戰事,這筆賬,本君還未和你算。今日,又妄圖毀改三生石,破壞本君與小白的姻緣,你覺得,這筆賬本君又該如何同你清算?”
瑤悅面上一驚。她早知東華帝君才智過人,卻不想他竟早將這一切識破。當初她謀求朱焰鼎,一方面想要成全姐姐同烏灝,另一方面,也想提升自己的修為,早日飛昇上神得帝君另眼相看。她以這段秘辛煽動聶初寅,並從他那裡得來上古慶姜的禁術,苦練修習,方有小成便疾疾趕去月凝潭竊取朱焰鼎。可惜,她的修為尚不能破除帝君的封印,她只能耐心等待,等待聶初寅同烏灝合力。又可惜,他們的謀劃為太子夜華知曉,三族大戰上帝君出面,鬼魔兩族一點便宜都沒討著,她的姐姐還被封入朱焰鼎生死未卜。思來想去,她只能鋌而走險,將賭注放在主宰仙者姻緣的三生石上。她深知此行兇險,莫說天命石靈力之強尋常仙者不能撼動分毫,便是小小一塊三生石怕也足以抵上她全部修為。可是,不冒此險,她始終心有不甘。索性,把心一橫,既然她要的是帝君這般人物,這點代價,也算不得什麼。
今日,此刻,當她站在帝君面前,聽他冷冰冰的說破她這一場謀劃,面上神色一變再變,最終露出絕望。她深深看了眼東華如萬年寒冰的臉,眼神中漆黑陰冷的氣息令她不由屏住了呼吸。是啊,她如何不知帝君殺伐果斷,從不心慈手軟的做派,如何不知一朝事敗,她會是怎樣的下場?但這世上有句話叫做心存僥倖,不撞南牆不回頭。她籌劃了這許久,南牆無論如何是要撞一撞的,若真的撞塌了,天隨人願,她終有希望一步步走到帝君身邊,萬丈紅塵彼此為伴,平生再無遺憾。即便敗了,她亦是傾盡努力無怨無悔。
許是心中憋悶許久,她深深吸了口氣,再抬眼看向帝君時,滿目心碎柔情連一旁的天機神君都不免為之抱憾嘆息。帝君仍是沒什麼表情的站在那裡,目光直盯在三生石上,偶然一瞬,瑤悅似乎看到他眼中頗為滿意的神情一閃而過,沉思半晌,方明白他滿意的是他和白鳳九的名字牢牢刻在三生石上,緣澤深厚,天命定之。
第一次,她感覺到自己竟有了嫉妒的情緒。從前心高氣傲從不將旁人放在眼中,即便為了帝君做出這麼多出格的事也不曾記恨過帝君身邊女子的自己,此刻,卻無比嫉妒能在三生石上同帝君名歸一處的白鳳九。心中不平,周身氣澤湧動,憤恨由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想親手毀去三生石上那個礙眼的名字,哪怕沒有機會刻上自己的名字,也要毀去!
一個閃身,手起印伽,一道黑色強光凌空直劈上三生石,天機神君大驚,方喊出“瑤悅公主”四字,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一道銀光自石上暴起,堪堪抵在她的掌間,霎時瑤悅只覺得一股強大吸力將她攝住,無論如何催動術法都無法脫身,漸漸地,她感到體內的萬年修為正一點點離散,沿著掌端指間,匯入銀光處,身體也在慢慢脫力,不多時,她已癱軟在地,再動不得絲毫仙法。銀光消散,三生石仍是原樣。
瑤悅無力的癱坐在地上,眼前有些天昏地暗。當她看清面前停駐的白色雲靴,一片紫色的衣角,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東華冷冷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既然你如此執著於三生石,本君便做個順水人情,去普化天尊處領罰後,便來此守護三生石吧。”想了想,瞟了眼三生石,“職銜嘛,便叫做三生紅娘吧。”轉頭看向立在一旁的天命神君,悠悠道:“枯守天命石數萬年,也該有個伴兒了。”
從來都是滿面慈和從容的天命神君眼角跳了跳,捋著袖子擦了擦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向帝君躬身一拜,道:“老朽清淨慣了,瑤悅公主也是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好在尚未鑄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老朽斗膽,還請帝君念在西海龍王年邁且已失一女的份上,從輕發落。”
東華點點頭,贊同道:“不錯,憑她的修為即便強行修習慶姜禁術也撼動不了三生石分毫,確實丟了西海的顏面。”老神君眼角不禁又抽了抽,不知帝君是如何將他的話曲解到這層意思,卻聽帝君繼續道:“你既知她命運,何須再為她求情?”
老神君心下輕嘆,無奈的看一眼仍癱在地上的瑤悅公主,無奈的搖了搖頭。此時的她眼中已再無神采,帝君的話她聽的分明,這樣的懲罰是她無論如何不曾想過的。其實原本也想過一朝事敗大不了灰飛煙滅,卻不想帝君沒讓她死,而是給了她一個比死更痛苦的懲罰。守護三生石,便要將自己的元神同它合二為一,石在己在,石損己亡,這倒也沒什麼,但是每日都要看著上面那刺目的名字,委實堪比錐心之痛。她緊抿著雙唇,口中喃喃道:“帝君對我,果然無情。”突然眼中閃出狠厲之色,翻掌捏指朝著自己的天靈蓋猛劈下去,卻在將及之時身子一僵,再動彈不得。
東華挑了挑眉梢,看著以一個奇怪姿勢跪坐在那裡的瑤悅,徐徐道:“自戕這個法子用的人太多了,本君既命你守護三生石,這條命便由不得你了。”轉而向天機神君一擺手,“是先去領罰還是先守石,你看著辦吧。”話罷,不等神君那句“老臣領旨”說出口,便仙遁而去,老神君直接改口“恭送帝君”,目送仙霧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