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微哼一聲道:“這回不須我們動刀槍,陳大人功勞卓著,那胡姬你安頓好了麼?”
陳周答道:“除了下官,再沒人知道她的下落。哼,想不到那吐蕃蕃將阿布思真是個痴情種子。下官在金城郡也見慣了胡夷之人,要麼就絕然無情,要麼就天生被一個情字擰著,真是怪哉。為那妖冶胡姬,他竟答應赴京出首指認李林甫與他勾結謀反,洗清李林甫誣指沈良直大人與其勾連的冤屈。嗬,下官原指是以此事扳倒李林甫,倒未妨事有湊巧,竟起了兩項用處。”
李俶道:“這就好,你立即與楊國忠獻計,他正愁沒有事端,自會想法打點,我們四兩撥千斤,等著看就行了。不過,王妃的父親……風生衣,你速傳書木圍,千萬仔細看著!”風生衣低聲答是。
“等等,”李俶忽的轉念,道:“叫木圍帶幾名好手,想法將沈大人從獄中劫出來。合同沈府其他人等,全都找個安全所在躲避起來,只等此事完了。”
風生衣遲疑半刻:“這,沈大人清白名聲……”劫獄,沈良直就成了逃犯。
“什麼名聲,”李俶打斷道:“若沒了命,還管什麼名聲。只要木圍別留了痕跡,李林甫一除,還怕名聲不回?”風生衣應喏著欲走。
“等等!”內外室相連之門大開,沈珍珠立於門檻之處,風吹衣袂,飄揚若仙。風生衣一時無措,緊張的瞅了眼李俶,陳周倒是鎮定自若,垂目不瞧。
“劫獄時,請帶一句話給我父親:人生宿業,纖維必報。”沈珍珠目光堅定直視風生衣,輕輕吐言,一字一句,清清晰晰。父親迂直,寧受牢獄之苦血光之災也必不肯逃獄,唯有告知他若不得清白必會累及廣平王,才能打動他跟隨劫獄之人逃走。
“就按王妃所說的做!”李俶面上神色不變,說話後揮揮手,風生衣、陳週二人自恭身退下。
“珍珠,”他欺身走近,她心中微嘆一聲,緩緩將頭倚靠在他胸膛之上,閉目不言。他就這樣站著,長久的將她擁在懷中,良久問道:“珍珠,都是我累及了父親,怪我麼?”
他稱她的父親為“父親”,她怎能怪他,該早料到有這一日的,皇上的鐘愛,李俶已成太子最大屏障,李林甫必欲除之方能除太子。而要除李俶,暗殺無功而返,明殺無膽而為,刑部差事抓不著痛腳,只能從廣平王妃這一處著手。這天下終究沒有一處安寧所在,就算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是痴心妄想,當年太子稟著這一想法,連最心愛的韋妃也保不住,李俶到底和太子不同。
“只是,我們得在金城郡多住些時日,”李俶扳正她的身子,凝視她如玉容顏,雙眸如珍珠煥彩如煙,溫聲道:“等到李林甫事發。若回去早了,你定遭拘禁。”溫柔的吻送上她額頭,繼續說道:“我不願你受一絲一毫的苦。放心,李林甫,他決計活不過本月。金城郡全是我們的人,是我們的天下……”說到“天下”兩字,他篤定自若,好象整個天下都在他手中。
她想著庫鈞被殺一事,一箭雙鵰,何其絕妙。一一推演開來,陳周早已是李俶麾下士卒,金城郡退可守進可攻,李俶為自保計,除了大量豢養死士外,早已想將金城郡納入囊中。庫鈞風流好色,陳周廣佈眼線將行蹤喜好一一明確,又知蕃將阿布思酷愛一美貌胡姬,施計讓庫鈞與那胡姬相識,說不定整個胡姬酒肆都是陳周安排的人設定。其後東窗事發,庫鈞被殺,按成例郡守之職應由陳周繼任;阿布思被擒拿當場,殺大唐官吏已是死罪,更何況玉人被扣,陳周軟硬兼施,阿布思為著那胡姬計,竟然不顧自己性命前去京城出首認罪,這步棋李俶或許未曾想立即便用,畢竟李林甫和楊國忠方鬥未艾,總得在兩敗俱傷時出殺手鐧最好,哪曉得李林甫先發制人,李俶一方不得不發。再換言之,這雙鵰之中第一雕尚好,第二雕若不是李俶、陳周等人拿捏得住阿布思的心意,換作個薄情寡義的蕃將,也是功敗垂成。好個至情至性的胡人,想著想著,心中居然一跳。
躍過不想,雖覺有些事還未全部理順想通,終歸多少放下心來,倚靠他堅實胸脯,不知不覺慢慢睡著。
這十餘天,異常短暫,又異常漫長。日間,李俶總會陪著她在郡內外遊賞。她曾屹立金城關城樓,觀邊城威武,氣象萬千,也登過郡南五泉山,過崇慶寺、千佛閣,千年古剎,幽雅靜謐。只有在夜間,李俶出去議事後,她獨臥床塌,算計著風生衣秘押阿布思回京路程,等待李俶歸來,才是無比的煎熬,耿耿長夜,心事連紅蕊和素瓷亦不能訴。李俶已經十分體恤,怕打擾她,另改了地方與陳周等人議事,又知她夜夜等他歸來,總是儘量簡化縮短時間,匆匆趕回陪她入眠。得此夫婿,夫復何求。
“素瓷,先去睡吧,不用等了。”沈珍珠笑著搖醒趴在床案上打盹的素瓷。素瓷揉把眼睛四處看看道:“怎麼殿下還沒回來。”
沈珍珠道:“殿下今日會回來晚些,你看你,現在雖然是夏季,但這金城郡早晚涼爽,你的手腳都冰冷了,快去睡吧,不用管我。”
素瓷略搓搓手,躊躇著向外走去,方走到門口又回頭猶猶豫豫的對沈珍珠道:“小姐,我知道現時和往日不同,有些事不該問的,當是不問不管。可我見小姐近日憂心忡忡,憔悴許多,小姐要當心自己身子啊。”沈珍珠心並頭一熱,答道:“好素瓷,沒有事。”素瓷聽了又回身為沈珍珠倒了杯熱茶,侍候著她喝了才走。
沈珍珠吹了燭火和衣躺下,心中有事只是睡不著,好不容易寐了不到一刻鐘,聽得房門“卡”的極微細響聲,睜眼起身柔聲道:“俶,你回來了。”卻沒有聽到李俶慣常的回答聲,“查”,面前火光一閃,雙目不適應突來的光亮,她幾乎睜不開眼。當眼瞳適應光線之後,一聲輕喊自她口中溢位:“啊,安二哥!”
來人正是安慶緒,他一口吹熄了手中火摺子,曲身蹲在床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