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地方偏僻的很,莫說是人,便是花草都不往這處長,放眼望去都是光禿禿的一片。除了大風從屋頂掀下來的乾枯稻草,便是遍地垃圾汙穢。還未走近,空氣裡就充斥著一股骯髒腥騷,似乎混雜著糞便惡臭的氣味。
儘管如此,住在這裡的人卻是不少。沿著牆根看過去,都是癱坐在地上的乞丐,每間房裡似乎也擠著不少人。滬地的繁華與這裡的人是一點兒也不相干。
“今日賣了多少錢?”
“五十文。”
里弄的一間瓦房裡,一箇中年婦人坐在缺了靠背的木椅子上,面帶不虞的瞪著面前垂首立著的少女。
少女伸出手從懷裡掏出用皺巴巴的碎布片包著的銅錢遞給婦人,只見那婦人攤開帕子細細數了數里頭有些發黑的銅錢,接著又撇撇嘴開始數落少女。
“怎的只賺了這麼點兒?都不夠家裡一天的口糧,你是不是又偷懶了?”
與數錢時的雀躍表情不同,現下對著面前瘦削的少女,婦人的神色極為兇狠,活像個討債的,根本不像一個母親瞧著女兒的神情。
“娘,我沒有……這些時日,市面上多了不少從西洋過來的洋紗,料子輕巧又便宜……我的帕子只是拿劣質布料繡的花,根本比不得那些洋紗,買的人便少了……不是我偷懶。”
少女聽見婦人的呵斥,終於抬起了頭,有些緊張的小聲解釋。
少女穿著一身麻布衣裳,因著漿洗多次已經瞧不出原本的顏色了,肩膀和裙襬處還打著大大的補丁,一瞧便知過得拮据。只是少女生的白皙清秀,烏黑的長髮紮成辮子垂在身後,在細腰間晃盪著,臂彎還挎著一個竹編籃子,籃子裡整整齊齊擺著各種顏色的繡花帕子。
少女站在有些昏暗的破屋裡,倒是像只清凌凌的茉莉,瞧著便惹人憐愛。
“你若是繡花繡得再精巧些,這些帕子也不會賣不出去!”
那婦人根本聽不進去少女的解釋,只是一味指責。
只是這話實在說得冤枉。那籃子裡的帕子一瞧便是極劣質的布料,只是那上頭的繡花卻是栩栩如生,無論是蝴蝶還是花草都是針腳細緻、配色精妙,瞧著便讓人眼前一亮的上等繡品。若單單看那布料,莫說是五十文,便是一文錢也賺不到的,之所以還能賣出去,無非是瞧中了上邊兒的繡花罷了。可見那婦人是存心苛責少女。
“……娘,女兒錯了,女兒下次一定會好好繡帕子的,再不會偷懶,求娘原諒女兒這一次吧!”
少女瞧著婦人惱怒的神色,略微一頓,便開口認錯,語氣熟稔,神態自若,顯然是做慣了這樣的事,以至於被這樣冤枉也沒有任何不滿情緒。
“既然你承認自己偷懶了,那有錯就得挨罰,今日的晚飯你就不要吃了,去繡帕子吧,明日賺夠一百文,我就原諒你了。”
那婦人顯然是個不講道理的,不僅不讓少女吃飯還十分理直氣壯地提出這樣的要求。
“……是”
少女聞言,心中一沉,低頭應了。
“行了行了,別在這兒杵著了,你去後山挖些野菜回來,不然你父親和哥哥弟弟今晚都沒得吃了!”
少女沒說什麼,只將籃子放到牆角便又出了門。堪堪走出門口還聽見婦人滿嘴的晦氣,腳下沒做停留,取了鋤頭和揹簍便走遠了。
這個少女名叫半枝,方才那婦人是她的母親。
半枝這個名兒是她父親取的,倒也沒什麼寓意,聽著還有些奇怪。之所以得了這麼個名字不過是因為她出生那日,他的父親在林子裡撿了半隻被猛獸啃剩下的麂子罷了。原是準備叫半隻的,只是因著是個女兒所以才添了個草木旁,改成半枝。
半枝的父親姓王,她的哥哥姓王,弟弟也姓王,唯獨她,並不被父親冠以王姓,每每叫起也只是喚她半枝。
半枝上頭有個哥哥,母親懷她時,曾找了個半吊子郎中把過脈,說是此胎是個男孩兒,母親才準備將她生下來的,只是哪想到千盼萬盼,最後生下來的是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