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篇六:民國往事·解答
對大部分骨醫而言, 晚景悽涼是很常見的下場,何照渠也不例外。沈家的事情處理好後,他遇到了一個小孩, 小孩的父母剛剛在饑荒中餓死, 只剩一個幼童孤零零地被四周的流民虎視眈眈著。
人上了年紀,心會變軟, 見多了人情冷暖的何照渠卻不想這樣。他給小孩單取一個“漠”字, 就是希望他以後能不為情感牽絆, 真正做一個冷漠的人。
“長著做骨醫的骨頭, 還是冷漠點好。冷漠一點,過得反而舒服些。”
師徒兩個相依為命過了好些年,竟也沒覺得日子苦。有一天, 何照渠抱回來一個小女孩,她和殷漠差不多大,紮著兩只羊角辮, 臉蛋紅撲撲的。
“師父, 她是誰?”
“我孫女。”何照渠說這話的時候, 心生無限悽涼——如果不是何歡已經家破人亡, 也不至於被送到他這裡來, 家裡有一個骨醫已經足夠倒黴了, 現在多了一個何歡,他都不知該恨誰。
“以後,她就是你師妹, 咱家多了一口子, 也還算熱鬧。”能和骨醫呆在一起的人要麼命格非凡, 要麼也是骨醫。這樣一來,三個骨醫呆在一起, 居然勉強湊出了一個家。
可惜好景不長,沒多久何照渠就離世了。他走得安詳,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一般。殷漠同何歡兩個人跪在床前哭,彼時他們還不知道一姓雙骨醫就是如此,新的骨醫誕生,老的骨醫就會死去。
何照渠離開以後,何歡和殷漠相依為命,兩人走遍了大江南北,從來也沒違背過骨醫為善的祖訓。
他們見過不少戰亂,卻從來沒有哪一次像那幾十年一樣慘烈。富裕一點的人躺在館子裡、斜榻上抽著“□□”嚎叫;窮人如同拉磨的老驢,日日在能不能活下去的擔憂中惶惶不可終日。
洋人吞併這裡的土地,上面的官僚只顧著盤剝利益。殷漠與何歡的生意從沒這麼好過,可卻並不值得慶幸。
時間久了,殷漠覺得自己無法變得冷漠。他不理解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時代——貪婪之人身居高位,本分之人卻溫飽難續;愛國者被判國者出賣,臨了連個安葬的地方都沒有…
好些人的良知也被埋進了戰火中,殷漠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了計枵,遇到了剛剛殺完兩個人的計枵。
如果不是有骨鈴,殷漠怎麼也不信眼前這個惡毒又邪性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同行。
“骨醫作惡,該誅滅。”他那時是這麼說的。
“蠢豬。”計枵慢條斯理地翻了個白眼,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這世上誰不作惡?大惡小惡都是惡,你不管那些惡人,跑來管我?看來你這吃菜口味很重啊。”
“遇到其他作惡的我也會管,可你是骨醫,我必定先要收拾你!”
“那我倒要聽聽,你怎麼管?”計枵哂笑,“誅滅的意思是要殺了我?那你和我有什麼區別?你還殺同類,比我更惡劣。”
殷漠一怔,居然覺得有點道理。
“話又說回來,我殺的這兩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殺錯了嗎?他們一死,周圍的大人小孩都會拍手稱快,所以說處理掉他們也是一種行善,只是你我行善的方式不同。”
殷漠不說話,盯著和兩具遺體上的衣服毫不匹配的珠寶發愣。良久,他說,“你走吧,下次別被我碰到。”
第二次和計枵打交道是因為劉冬生,他看著無辜者體內的咒印,心底裡早已罵了上千遍。他本來打算找到計枵,然後把先前沒做的事情做完,卻被戰亂拖住了腳步,最終也沒完成這個計劃。
再後來,何歡覺得師哥慢慢變了——他表面上看起來越來越好說話,可每每遇到一些事情時,他又變得比以往更加果決冷血。她隱約生出擔心,卻也說不上對方的這種改變從何而來。
對於骨醫,不止瞭解的人覺得他們不祥,就連他們自己也這樣認為。除了有求於骨醫,大部分人對這個職業的畏懼遠大於尊重。所以無論過了多久,殷漠也沒有關繫好的摯友,他和師妹一起過著,卻也多一點人情味。何歡亦然,卻從不過多奢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