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安葬地上泥土鬆軟,大約是埋葬了太多冤魂的緣故,這一塊兒地方草木稀疏,昨夜又被挖過,更是顯得寸草不生了。
而在這荒墳之中,長空流雲之下,映著四周暗翠山林樹野,一個青年拈著三支香,走了出來。
他就直接跪在荒墳土堆上,將手中的香插入土中,然後結結實實地對著虛空,磕了三個頭。
“不知道您在哪裡,如今究竟是那一具,那便索性連著這與您一起在這裡埋了十幾年的姐妹們一起拜了。”林風說,語氣聽上去竟然還有些輕鬆:“兒子無能,思來想去,只覺得這個辦法最好了,只是委屈了您,還有其他埋在這裡的人。”
“不過,人死如燈滅,什麼身後體面,說到底也都是虛的罷了。這麼多年沒見了,不知道我下去之後還能不能認出您呢,娘?”
最後一個字含在嘴裡不過遲疑了一秒,再吐出來時聲音便微弱下去了,因為多年沒叫過的緣故,說出來竟然還讓他恍惚了一下,略有生澀。
只是風過空林,寂寂無聲,沒有人會回答他的話。林風出神地跪了一會兒,直到聽見身後逐漸逼近的馬蹄聲,才站起來拂去腿上的泥土,轉過去道:“老爹。”
杜善被人從轎子中抬下來,急匆匆地將輪子滑向他,道:“這裡也被他們發現了?”
“他們是怎麼發現的?誰發現的?是你昨兒讓小果兒來與我報信兒的罷,嚇得我!”杜善提起來直拍胸:“我原昨天聽了訊息就要來,可是你讓小果兒教我不要輕舉妄動,自有辦法幫我開脫,我才停住些。今兒實在是按捺不住了,帶了些人來。”
杜善說的帶了些人來,指的是伽金教中大部分教徒,林風往他身後看去,只見林子中成群列隊地往外鑽出來人。
林風:“他們如今聽您的話?”
杜善一擺手,低聲道:“什麼聽不聽的呢,我在伽金教中人手實在是少,怕琿春發現了,而且原來有琿春在,我也不用費心管這個事兒啊,誰知道他就這麼固執呢?這裡來的好多人是不知道自己來幹嘛的,免得又碰上嘴沒把門兒的,給我亂說透風。他們來既然來了,還能當場背叛我,跟我叫板不成?”
林風低頭一笑:“老爹明見。”
杜善滑著輪椅就要往前,冷不防看見他身後的三炷香,手頓了頓,問:“那是什麼?”
“哦,那個”林風隨口道:“祭奠罷了。”
“祭奠?”杜善表情變了,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怎麼,這下面埋了故人?我可從沒聽你說過啊。”
說著,杜善身邊的兩個打手模樣的心腹手下已然上前,站在了杜善左右,露出敵意的警覺眼神。林風不動聲色,一笑說:“我在古董鋪子當夥計久了,還是信一點老闆教的死人規矩,習慣罷了,老爹包容我這一次,您不喜歡,我下回不幹了。”
杜善卻沒有被這麼糊弄過去,這個時候安葬地就是他藏在浦陽多年的最後一塊兒地盤,他如今已經像一頭被搶了腐肉的老禿鷲般惱火憤怒了,要撕下一切偽裝,他冷笑道:“林風,我也是信任你,看你聽話聰明,才把這活兒交給你的,讓我揹著琿春轉移飛光,也是你的主意。只是好像最近我的訊息頻頻洩露,縣衙的人都埋伏到我屋子外頭去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林風苦著臉看他:“倘若沒有我的主意,您的飛光要麼已經被盡數收走,要麼已經跟京都裡來的大人翻了臉了。老爹這番話是在懷疑我?我出賣了您,有什麼好處?得人家大人物的一個誇獎麼?我幫您,就是在幫我那個認的小弟弟,小果兒以後還要靠您和貴公子照顧呢,沒有飛光,他可怎麼活?”
杜善思考半響,也沒找出他這番話的毛病,他此時空有警惕心,但是畢竟老了,這些年過的風調雨順,腦袋越發的不好使,一年不比一年,實在也是有心無力,否則他也不會在最初知道宋川白即將到達浦陽時讓嚇得六神無主。
但他仍然冷笑,語氣稍緩些,道:“不過,飛光也不是什麼壞東西,既然做弟弟的在吃,哥哥也可以試試啊?”
林風回答:“是麼?我暫時沒有那個興趣,更何況您的飛光不比原來多了,吃的人還是少一點好。”
“無妨,”杜善道,一雙老眼中流露出毒蛇顯牙一般的陰毒眼神:“等會兒教人給你調一碗,你試試就知道好了。”
這其實是很讓人心寒的事情,別人為他做了事,到頭來還要因他的懷疑被迫喝下飛光。杜善果然是頭昏到比不得從前了。
林風也沒拒絕,只是笑著一嘆氣,好像很無奈似的,沒說什麼。
這些年杜善親信知道,杜琿春跟他父親信念不合,唯有這個林風,倒是很合杜老爹脾氣,只是今日他親信身邊才跟了一個。
杜善看看四周,又道:“昨天這裡果然來了人,是不是?”他投來狐疑的眼神:“他們刨了這地面,沒有發現飛光?”
“差一點,不過沒有,”林風趕忙道:“位置隱蔽些,當時又天黑了,所以他們沒顧得上找別的。您儘管放心,沒有事。”
杜善便吩咐身邊人,叫那些伽金教的人上來,林風把他們引到埋藏地點去挖。他埋飛光的地方在幾塊天然巨石之中,那一塊兒都是石塊聚集,軟土和深深扎進土裡的成堆石塊混在一起,確實不好挖,林風在旁邊指導了幾句,就又走了回來,問杜善:“這些分量不小,挖出來打算運到哪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