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轉頭環視人群,目光似箭,忽然他看見不遠處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淚水涔涔地看著自己,心念一動,幾乎喊出“佘義士!”三字,電光火石之間,竟想到了白髮的老母、賢惠的妻子,不由大喝道:“且慢!”
梁廷棟一怔,冷笑道:“怎麼?元素還有什麼話要留下?”
袁崇煥並不理會,朝著佘義士的方向大聲吟道:
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
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然後連搖三下頭,緊閉雙眼。劊子手七手八腳將袁崇煥的衣服撕扯下來,裸露出上身,用漁網緊緊勒住他的身子,渾身的筋肉一塊塊從網眼中鼓出。第一、二刀割雙眉,第三、四刀割兩肩,第五、六刀割**……由上而下,用鉤子鉤起他身上的一小塊肉,舉刀割下。那些紅豔豔的肉片被扔進小筐,兀自滴著淋漓的血水。
“快來吃大漢奸的肉,一錢銀子一塊,不分大小!”劊子手高舉小筐,向人群大聲吆喝,裡面滿是手指大小的肉塊。
袁崇煥血流如注,疼得幾欲昏厥,儘管尖刀離心臟還遠,但看到人群蜂擁向前,伸出一隻只捏著散碎銀兩的手臂,爭相買取,當眾大嚼,齒頰嘴角染得一片猩紅,分明覺得刀已刺到了腹內,心如刀剜。
“吃漢奸的肉,喝漢奸的血,教他永世不得超生!”人群大呼著,爭先恐後。
“好刀法!”袁崇煥用力轉過頭去,面向劊子手,想要張開來說話,額角疼得卻又發不出一點聲音,只在臉上露出淡淡一絲笑意。劊子手下手不講情面,可最為佩服那些錚錚硬漢,割了已快半日,袁崇煥竟緊緊咬著鋼牙,一點聲響也不出,卻是令人吃驚。他倆看看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幾乎同時收住尖刀,對視兩眼,低聲道:“哥哥,小弟經歷的事兒少,可也當這十幾年的差使,服侍打發過的老爺不算少了,可從來還沒見一個像袁爺這般膽大的呢!”
“袁爺是從刀叢槍陣裡衝殺出來的,橫掃千軍的兵馬大元帥,膽子能不大?好好做事吧!別胡思亂想的,咱手腳麻利些,也算積了陰德。”
割兩肘、兩大腿上的肉,割腿肚上的肉……
梁廷棟與塗國鼎慢慢站起身,走到臺邊看了看,他輕輕一擺手,即刻便有一個人役提著一桶水快步上前,嘩地衝在袁崇煥身上,身上竟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劊子手換過一把大砍刀,嚓嚓嚓嚓,一連四下,手足齊斬斬地剁下。最後便是刺心臟切腦袋了。法場上鴉雀無聲,眾人一齊盯著劊子手的尖刀。尖刀輕盈地一刺一切,鮮血噴濺而出,直出八、九尺遠,劊子手疾步向旁邊躍閃,一顆血淋淋的心臟赫然挑在刀尖上,兀自微微跳個不住。
“看看大漢奸的心是黑的還是紅的?一百兩,哪個拿去?”旁邊擠過那個大漢,將一張銀票遞到他眼前,反手一把將心臟抱入懷中,頭也不回地衝開人群走了。人役用繩子肝肺捆好,高高懸掛在木樁上,鮮血不住滴落,樁下一片殷紅。
袁崇煥已被割成了一具骷髏,再也見不到叱吒風雲的模樣了。梁廷棟嘆息一聲道:“人犯屍身由大興縣領去投葬漏澤園,首級先由宛平縣領去,城頭懸掛三日,傳視九邊。”命令兩名校尉手舞紅旗,騎馬向東飛馳,往宮中稟報行刑刀數。
眾人見監斬官走了,一哄而上,紛紛撲向小筐,搶奪肉皮手指,撕扯開膛而出的腸胃,搶得肉皮腸子,便就著燒酒生吞,邊吃邊唾地痛罵不已。那些搶得骨頭的,用刀斧剁得粉碎,還要踏上兩腳。鬧哄哄地將要散去,街上又傳來一陣開道的吆喝聲,遠遠地又押來一輛囚車,車上是一個文弱的書生,口中不住哭喊:“督師,慢走一步,程本直送你來了!”聲音嘶啞,極為淒厲。散去的人群復又聚攏起來,沒有聽到炮聲,只見刀光一閃,人頭便滾落在地,鮮血噴濺數尺以外,好似春殘時的落英。
八月十六的夜晚本是皓月當空的仲秋時節,不料卻烏雲密佈,天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京城高大的門樓上豎起的旗杆上挑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血汙遮蓋了容顏,惟有長長的鬍鬚隨風飄拂。定更時分,一個黑影悄悄來到城下,壁虎般地爬上城頭,周遭探看多時,狸貓一樣攀上旗杆,刀光一閃,割斷繫著人頭的繩索,悄無聲息溜下旗杆、城牆,隱沒在無邊的夜幕中。
袁崇煥的人頭不見了。次日清早,兩個錦衣衛校尉驚駭得撟舌難下,一時間全城到處是搜查的錦衣衛,找了多日卻沒有蹤跡。
廣渠門內的廣東義園裡,堆起兩座小小的新墳,一座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儼然是無主的野墳。另一座墳前豎著一塊小木牌,牌上墨筆寫著義士程本直之墓七個歪歪斜斜的大字,一串未燒完的紙錢被風吹得宛如死去蝴蝶的翅膀,幾片早黃的落葉在墳的上空飄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