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用的刀,最難招架的一把刀。”范文程往火盆裡加了些木柴,將杯中的烈酒潑澆到上面,那火燒登時噴出一股藍色的火焰,越發地旺了,映得他面如金紙,儼若廟裡的尊神,他看著漸漸升高的火苗,一字一頓地說:“崇、禎――”皇太極不以為然,搖頭道:“崇禎倚重他尚且不及,怎會殺他?”
一輪殘月升到東邊天際,月冷星稀,冬日的天穹分外高遠,幾塊灰濛濛的雲片浮在空中,一陣陣北風吹來,竟飄下些許米粒兒般的霰雪,滾落得到處都是。
廣渠門外,無邊的曠野之上,灰色的營帳一座連著一座,營帳當中聳立著一座外襯黃綢的牛皮大帳,黃金鑄成的帳頂在星月的輝映之下閃著微光,大帳前高高懸著一枝九旄大纛,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這金頂牛皮大帳便是皇太極的臨時行宮。天剛擦黑,皇太極與代善、莽古爾泰、阿巴泰、多爾袞、阿濟格、嶽託、濟爾哈朗、思格爾諸貝勒大將共議用兵大計,大貝勒代善進言:我軍勞師襲遠,日久必疲,今出師已有月餘,將士心急思歸,沒有鬥志,不如退兵。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也附和:袁崇煥率關寧精兵堅守北京,急切難下,班師最為上策。
皇太極絲毫也聽不進去,決然道:“班師還不是時候。此次入關伐明,我謀劃已久,斷不可半途而廢。眼下明朝各地援軍未到,北京城內只有區區三四萬人馬,袁崇煥驍勇善戰,他手下精兵不到一萬,關寧的步軍趕來還需數日,何必急於退兵!”嶽託、濟爾哈朗等人見大汗心意堅決,力請乘勢而戰,相互爭執不下。眾將已生退兵之意,皇太極實在沒有料到,直至深夜眾人各自散去,尚未說服,他心中氣惱,睡意全無,獨自圍著火盆悶悶地吃酒。
“大汗好興致!”帳簾挑起,范文程大步進來,打千兒請了安,說道:“我們漢人有句俗語:一個人不吃酒,大汗敢是嫌酒少了,才躲著眾人喝?”
“範章京,來得好快!我豈會獨吞,這不是已給你留了杯子?”皇太極含笑示意他對面而坐。
“遵化到這兒路程不算遠,馬一伸腿便到了。”范文程端杯一飲而盡。
二人體貌上,皇太極要威猛高胖許多,但范文程酒量頗豪,與他竟不相上下。不一會兒,三壺高粱燒酒便飲光了兩壺。皇太極吃得面色紅亮,深鎖眉頭將議論用兵的情形簡要說了,嘆道:“幾個貝勒所慮也並非沒有道理,我聽章京之言,在薊州避開袁崇煥的鋒芒,直逼北京,你又教圍而不打,在城下相持已有幾日,如此空耗下去,不用說糧草不繼,一旦明朝各地勤王之師趕來,袁崇煥又在撫寧、永平、遷安、豐潤、玉田諸地留兵佈防,想要斷我歸路,那時南北夾擊,情勢必是極為兇險。”
范文程道:“大汗,袁崇煥守而不戰,是在激我攻城,臣圍而不打,則是激他出戰,他是守有勝算戰無勝算,臣則是攻無勝算戰有勝算。明朝的精兵多在九邊,九邊之中又以遼東為最,只要擺佈了袁崇煥,其他各邊望風可降。”
“袁崇煥治軍有方,不愧將才!我大金向以馬快箭利聞名,哪料袁崇煥的關寧鐵騎如此迅捷,竟搶先佔了薊州?此等人物若為我所用,我大金無異虎生雙翅,何愁不能伐明覆仇!”皇太極自知袁崇煥決不會歸順,但欽佩他是當今惟一的對手,言下大有惋惜之意,又喝了一大口烈酒,說道:“範章京,我自寧錦兵敗,真想再與袁崇煥痛快地廝殺一場。他馬軍精銳不下我八旗鐵騎,但人數畢竟小我十倍,況且遠來疲敝,又無堅城可以憑據,正可殺他個片甲不存。”
范文程笑道:“大汗,硬攻不是法子。北京決非關外孤城寧遠,不用說城牆高大,城頭有無數的紅衣大炮,就其乃是大明的根本、帝王之居,明軍豈有不死守之理?袁崇煥雖說駐守城外,一旦城外不可支撐,必然退進城內堅守,以他堅守寧遠的法子而守此城,大汗若要攻城,勢必勞而無功。”
“這麼說你也贊同班師?”
范文程搖頭道:“大汗力破眾議,親率大軍,深入險地,如此班師,豈非可惜?今後服眾怕是越發地難了。”
“不戰又不退,你可是又有了什麼計策?”
“不錯。臣先前所講入關伐明,想的是取寧遠,如今看來一城一地的得失,於明朝本不足惜,寧遠不取也罷!”
“寧遠關外重鎮,我一直如鯁在喉,大有不吐不快之感,若回師能取寧遠,如何不取?”
“寧遠彈丸之地,不過是有了袁崇煥才令人生畏,若非此人在,寧遠孤城豈會穩如泰山?”
“你還是要算計袁崇煥?”皇太極目光一熾。
“算計他既是算計整個明朝。”他見皇太極有些惑然,問道:“大汗,似袁崇煥這般的人物,你以為如何處置為好?”
“能為我用最好。”
“不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