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敏已連喝了三大碗福祿酒,上前抓起呂維祺道:“你嚎什麼喪,他是你親爹麼?”
呂維祺翻著白眼看著劉宗敏,默不作聲,忽然撲通跪在他腳下,連連叩頭。劉宗敏大笑道:“這就是了,你拜他不如拜老子!”
呂維祺瞋目怒斥道:“我呂維祺身為朝廷大臣,理學名儒,綱常名節至重,豈會向你們這般流賊屈膝?”
劉宗敏頗為詫異,譏諷道:“那你拜我幹什麼?”
“王爺的血肉安葬在你的肚裡,我見了你如見王爺的陵墓,怎能不拜!我不單要拜你,凡是喝過福祿酒的人,我個個要拜。”
劉宗敏惱羞成怒,抓起一隻大碗往地上一摔,大罵道:“住嘴!你這老畜牲再說出一個‘賊’字,老子拔掉你的舌頭!”
“呸!你拿死來嚇唬誰?我自束髮受教,讀的是聖賢書,遵的是孔孟道。如今活了五十多歲,經歷的人和事也算不少,總沒見過你這麼無君無父的禽獸!”呂維祺戟指大罵,隨後朝北方跪了,叩頭痛哭:“皇上,臣沒用呀!只好一死盡忠了。”站起身來,朗聲念道:“孔曰成仁,孟日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你動手吧!”
牛金星悄聲勸李自成道:“呂維祺在海內尚有人望,他正要藉此成就氣節,不可……”“輕殺”兩個字尚未出口,劉宗敏血紅著兩眼,拔刀一揮,呂維祺的人頭滾落在地,鮮血濺出一丈多遠,心底暗自嘆息一聲……
李自成有些心動,命道:“將福王的頭懸掛三天,然後准許迎恩寺道濟方丈來收殮屍首。”
洛陽城破後的十四天,正是崇禎十四年二月初四,黃昏時分,一隊飛騎馳至襄陽城南門。洛陽失陷的訊息雖未傳到襄陽,但楊嗣昌臨行入川前反覆叮囑兵備道張克儉、知府王承曾,襄陽城禁依然森嚴,除非持有緊急公文,驗明無誤,閒雜人等一概不許入城。騎兵立馬在吊橋外邊,為首的那個身穿把總衣甲的大漢朝城上呼喊道:“放下吊橋,督師有令!”隨即晃一晃手中加蓋了火漆的公文。隔著五十多丈的護城河,又是暮色微茫的時候,城上的守軍看不真切,但見來人不多,將吊橋放下,大漢帶人直奔城下,將公文遞進甕城城洞,守城把總見是一封火漆密封的火急文書,註明遞交襄陽兵備道張大人,右上角寫著“急密”二字,背面中縫寫明發文的年月日,上蓋督師輔臣行轅關防。他不敢怠慢,客氣道:“老兄請稍候,待小弟稟明,即便回來。”
大漢不悅道:“難道公文有假麼?”
那把總賠笑道:“公文自然是真的,只是還需稟準黎大人後,才能開門。職責所在,不敢造次,老兄莫怪!”
“公文緊急,誤了督師大事,小心要掉腦袋的!”
“老兄寬心,決不會誤事。黎大人就在南城樓上,來去用不了多大工夫。”
襄陽總有六座城門,東門陽春,南門文昌,西門西成,大北門拱宸,小北門臨漢,東長門震華。楊嗣昌駐節襄陽時,每座城門都有一位掛副將銜的將軍司職門禁,晝夜在城門樓上或靠近城門裡邊的宅院中當值辦公。楊嗣昌入川后,門禁鬆弛一些,也沒有了那麼多的副將遣用,除文昌門由遊擊將軍黎民安守衛外,其餘五座城門都改為千總駐守。黎民安將公文仔細看了,沒有可疑之處,但放心不下,到甕城門洞裡查問道:“你是專來下這封公文麼?”
大漢恭敬地答道:“是,大人。”
“督師行轅的人我都曾謀過面,你怎麼這般眼生?”
“四川到襄陽上千的路途,日夜飛奔,睡不得一個囫圇覺。卑職剛到行轅當差,資歷最淺,這等苦差卑職不來教誰來?”大漢話中似有些不平之氣。
黎民安查不出什麼破綻,點頭道:“你們來了多少人?”
“回大人,二十八個。”
“就在南關找家客棧休息等候。我立刻派人將公文送進道臺衙門。一有迴文,即便交你帶回。”
大漢見黎民安轉身要走,急忙說道:“大人,督師十萬火急的文書,明令張道臺、王知府守住襄陽,嚴防奸細混入城內。必要將兵符呈繳張道臺,不能在城外延擱。”
“有兵符?拿來我看。”
大漢從懷中取出一半兵符呈上,黎民安看兵符是黃銅鑄制,閃著烏金般的光亮,用手掂了兩下,神色緩和道:“你們在吊橋外飯鋪中稍候片刻,我親自將公文、兵符送進道臺衙門……”不等他說完話,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不必了。”
黎民安一怔,轉身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從城樓上下來,衣甲鮮明,急忙躬身施禮道:“道臺大人怎麼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