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了尚海和楊小麗。半天沒見面,她彷彿久別重逢那樣的興奮,高聲喊著他們兩個的名字,掙脫卉紫的手就要衝過去。卉紫理智地制止了她,因為卉紫看見人家的媽媽還在抓緊最後時間對他們叮囑什麼要緊的話。
忽然身後有摩托車轟鳴過來,卉紫嚇了一跳,慌忙拉著金鈴避到一邊。
騎摩托車的是個20來歲的帥小夥子,穿一身雪白的騎士裝,戴一頂紅色頭盔。後面搭車的人卻是穿一身紅色綢衫綢褲,戴著白色頭盔。前面的小夥子把車停在金鈴面前不走了,一腳斜撐著地,將摩托車歪倒過來,讓後面的人下車。後面的人動作有點遲緩,小夥子不得不伸手到後面扶一把。
那人下車後,突然在金鈴面前將頭盔一掀。金鈴大叫起來:“孫奶奶!”
卉紫也嚇了一跳,萬萬沒有料到來人竟是腿腳不靈便的孫老太太。一時間她竟目瞪口呆,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孫奶奶用頭盔在金鈴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心慌嗎?”
金鈴笑嘻嘻說:“不慌。”
孫奶奶說:“不慌就好。記住奶奶那天跟你說過的話,遇到沒把握的題目就怎麼樣?”
金鈴剛想回答,孫奶奶伸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噓!別說出來,保留這個秘密!”
孫奶奶笑著看看卉紫。金鈴也回頭對媽媽笑。孫奶奶說:“金鈴媽媽,你應該對你的孩子有信心。”又說:“金鈴記住啊,考完了到奶奶家來,我們該給月季花捉蟲了。”
她戴上頭盔,扶住小夥子的腰爬上摩托車。真是個童心未泯的老太太。
校長、邢老師、張老師、英語老師……一大群人都等在校門口,給每一個走進門去的新華街小學畢業生鼓勁。校長說:“好好考!”邢老師說:“要細心!”張老師說:“別忘了檢查!”英語老師不說話,只笑著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一個表示勝利的英國式手勢。
金鈴從半開的校門進去了,卉紫和其餘無數家長一樣被攔在了門外。他們一個個踮了腳,伸長脖子,盡力從攢動的人頭之上盯牢自己孩子的背影。盛夏的陽光傾灑在孩子們的身上,為他們跳躍的步伐製造出一種歡快的節奏,與門外憂心忡忡的大人的面孔正好形成反差。卉紫很職業性地想,趁機採訪一下他們,會得到一篇很不錯的特寫,下期雜誌可以上頭條的。
預備鈴聲尖銳地嘶叫起來,沒有來得及走進考場的孩子們開始加快了腳步。卉紫在心裡無聲地喊:“跑啊,孩子,衝刺啊!”
寫作的快樂(代後記)
1980年前後,我曾經狂寫過兒童文學,創造過在同一期《少年文藝》上發表兩篇作品的紀錄。發表了,還怕別的作者不滿我多佔版面,一篇用真名,另一篇用筆名。如今想起來,那樣的狂熱有一點匪夷所思。那時候年輕,年輕是聽不得表揚的,讀者一喜歡,編輯一欣賞,再弄上幾個小獎,勁頭就像高燒時的體溫表,蹭蹭地上去了。只可惜,熱得快也涼得快,說不寫就不寫,此後的十多年沒有沾過兒童文學的邊,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個兒童文學的局外人。
1996年,我的女兒小學升初中。身為母親的我,和孩子共同經歷了一場算得上慘烈的升學大戰。考試結束,塵埃落定,我在整理家中堆積成山的複習資料和模擬試卷時,心中感到了酸澀:我們的孩子就是這樣舉步維艱地跨入人生的嗎?他們必須要這樣過關斬將、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才能從這個社會領得一張“許可證”嗎?
很隨意地,我跟我的同事朋友們談起感想,竟受到一致的贊同和慫恿,他們說,你寫出來吧,寫成小說吧。
就這樣,我用了大概20天的時間,寫下這本《我要做好孩子》。對人到中年又家務纏身的我,這幾乎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狂奔速度。不是我自己在奔,是我的文字、我的人物、我的故事在引領我疾走。寫的就是我女兒的生活,我們家庭的生活,女兒在學校的生活。太熟悉的內容,簡直不需要編排,不需要想象,只需在書桌前坐下來,無數生動的場景就爭先恐後要湧出筆端,有一種欲罷不能的酣暢。
小說完成後,又以最快的速度出版,大概也是一個月吧。記得我是12月初才決定寫這本書,春節剛過,漂亮的樣書已經送到我的手上。我女兒先看。她是自己在看自己,連看三四遍,一邊看著,一邊嘻開嘴巴,一個人偷著樂。然後,我開始在不同的場合聽到了孩子們驚歎一句同樣的話:“金鈴跟我真像啊!阿姨你怎麼知道我的事情的呢?”
我當然不知道他們。可我知道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是千千萬萬個“他們”中的一個。我寫好了女兒的故事,自然就寫好了“他們”的故事。
我女兒現在已經是大三的學生了。前幾天她還從國外打電話回來,要求我給她寄去我的幾本兒童長篇小說,她室友們要看。這些已經殺出考試重圍的孩子,這些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他們還想重溫一遍閱讀兒童小說的快樂。
快樂並憂傷,或者說,快樂並思想,這是我對自己寫作兒童小說的要求。不有趣不行,僅僅有趣更不行,得讓我的文字和人物在孩子心裡留下來,很多年之後還能記住一部分,在他們回憶童年時,心裡有一種溫暖和感動。
我時刻都在問自己:我做到了嗎?
我知道我是努力的,我把孩子當上帝一樣尊敬,從來都沒有低估他們的智慧和能力。我努力追趕孩子們前進的步伐,像夸父追日一樣辛苦。這樣,孩子們進步了,我的作品也就進步了。
還要努力。寫作的快樂就在努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