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的倒是周到,那我這老婆子也就陪著你們再去走走,先到隔壁屋子裡頭看看你姑姑,她也實在是辛苦,待會兒說過話,咱們再去正院,周氏,過來扶著,你也是懷孕的人,想來不會不願意去看攜寧吧?再者齊氏有錯,跟你正院也實在是脫不開干係。”
沈老夫人雙眼疲憊的看著眼前兩位,今日自己兒子留宿官署未曾回府,府中也就剩下她們這些個女眷,莫說自己這個從宮裡頭回來,越發殺伐果決的孫女,就是如今身懷有孕,被自己奪走中饋權利的兒媳婦,她都未必能鎮住,儘管今日之事沒查到同這周氏有關,但是齊氏是正院裡頭的人,自己這位兒媳婦那樣厲害,怎麼會一無所知。
她長長的吐出口濁氣,在周芸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向前走去,並沒說什麼,只是有些欣慰:不管怎樣,就算日後這周氏當家,自己這個心狠手辣,殺伐果決的孫女,哪裡能讓她討得好處,攜寧的仇,她老婆子沒法親手處理,不還有別的沈家人折騰嗎?
此刻這位老夫人看著府中花花草草在月色下清俊秀美的姿態,胸中鬱結稍稍解開,她總想著,有這樣厲害的孫女,日後嫁出去,的確是不錯的買賣籌碼,能為沈家帶來極大的利益,至於沈琛跟沈馥的不親近,宋行雲在沈家遭遇的事情會不會讓沈馥跟沈家離心離德,她卻從來沒想過,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說到底還是一家人。
沈馥跟周芸都不知道老太太此刻的想法,只是跟著老太太探望過攜寧,又往正院趕,路上週芸總覺得心裡頭惴惴不安,不由得喚來疊翠,俯身貼耳低聲吩咐到:“你去,把咱們正院再仔仔細細看過,統共就那麼大,別出什麼岔子才好,再看看泥土有沒有給動過,是翻過的新土還是怎麼的,別打雁給啄眼。”
疊翠輕輕點頭,趁著夜色提前抄小路往正院趕,卻沒逃過鬆亭的視線,她看著疊翠翠色衣裳被夜色吞沒,心裡瀰漫開快意:“就你們這種臭雞蛋爛番薯,還想識破我跟姐姐做下的假?做夢去吧,你們敢逼得軟玉姐姐撞柱,我們姑娘就敢把你們抽筋扒皮!”
她心裡帶著這種快意想著,跟著沈馥抵達正院,而此刻,疊翠也從後頭轉出來,沈馥卻不急著動手,仍舊是頗為孝順的上前同沈老夫人說話:“祖母,今日也折騰的太遲,眼見著天都要亮,您要不先在正院裡頭稍稍休息?這裡的事讓孫女同母親來做就好,總不能讓您病倒。”
沈老夫人先前那種對沈馥會幫助沈家的篤定,在此刻越發堅定不可動搖,她頗為欣慰的拍拍沈馥的手,和藹道:“你這丫頭素來想的周全,又孝順聽話,只是不曉得正院裡頭還有沒有給你祖母住的地方,周氏,你要怎麼安排?”
周芸咬緊牙關,心頭暗恨不止,如今在場地位最高的就是眼前這個老虔婆,倘若她要住在正院,自己可不就得挪窩麼,難不成因為身懷有孕,就壓著長輩?倘若這樣做,她是要被說不孝順的,但若是她給這個老虔婆讓位置,就只能去齊氏的屋子裡住,這不就是藏珠院這位的打算嗎!讓她乖乖在妾室的位置裡待著,分明是有意折辱。
“兒媳…兒媳覺得藏珠說的對,還請母親去兒媳的屋子裡歇息,今夜兒媳就留在齊氏那邊住著,倒也便宜,只是大姑娘,我如今身懷有孕,精力不濟,有些事兒還是得你自己掂量來,別年紀輕就不知事,咱們沈家沒有這樣輕狂的女子。”
雖然周芸吃了暗虧,卻也不忘記損沈馥幾句,沈馥卻不以為意,仍舊把沈老夫人攙扶進周做的屋子裡頭,不出意料的,她在屋子裡頭看見好多件以沈家如今本事也拿不到的擺設,明明就是宋行雲的陪嫁,這種認知令沈馥內心那潛藏著的怨恨越發濃重,但她臉上卻笑得溫和,好像完全沒有看出什麼差錯,心知肚明周芸屋子裡用宋行雲東西的沈老夫人,悄悄去看沈馥表情,見沈馥神色不改,才偷偷鬆了口氣。
她實在是太過清楚這間屋子裡頭到底有多少東西是他們沈家從宋行雲嫁妝裡扒拉出來的,這件事放到哪裡都不太能見人,因而她才會這樣擔心被自己這個有宋家血脈的孫女看出端倪,而沈馥其實對沈老夫人的反應看的清清楚楚,卻只是心裡冷笑,表面仍舊四平八穩得很,等到安置好沈老夫人,她才施施然出門,含笑看向周芸:“現在就請母親,安安穩穩的去姨娘那個屋子休息吧,想來您有過住那種屋子的經驗。無需藏珠再做什麼,這裡的事,藏珠會操心的,否則要是母親你動了胎氣,我可擔待不起。”
沈馥言語看似委婉,實則句句誅心,聽得周芸肝火大起,偏偏又無可奈何,只能皮笑肉不笑:“那就有勞大姑娘,只是正院裡這些花花草草,都是先前姐姐留下來的,大姑娘應當不至於損毀吧?倘若要動土石,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您說是不是?”
這就是在警告沈馥,這院子住過的可不僅僅是她周芸,還有沈馥親孃宋行雲也在這裡呆過,倘若沈馥胡作非為要折騰正院的話,損壞她這個繼母的東西事小,有意不尊生母事大,這種弦外之音清楚明白的過分,沈馥哪裡能聽不出來,卻也只是溫溫柔柔的笑著,不多說什麼,兀自打發芳主替周芸守夜,轉身後登時冷臉:“給我掘地三尺的挖,今天必須清理的乾乾淨淨,夫人腹中還有咱們沈家未來的哥兒,快些動作,別磨蹭。”
她臉上的冷厲神色在夜色裡頭看不太清楚,但是語氣裡的情緒卻讓所有人都清楚明白的知道,今日他們府中的這位大姑娘,是要好好抖抖威風,把正院裡頭的蛇蟲鼠蟻都清理乾淨,哪有人敢偷奸耍滑私下怠慢的?要知道這位可是他們從宮裡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出來的大姑娘!
金屬跟石頭碰撞的聲音在黑夜裡沉沉響起,沈馥沒有進屋子,而沈鬱也早早的就被周芸打發到別的院子裡去住,就是怕今晚出什麼事,波及沈鬱,但沈馥不在意,只是看著正在折騰的家僕們,唇邊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牽一髮而動全身,周芸以為陷害齊姨娘不會殃及她自己,但欲加之罪,向來何患無辭,她想要折騰周芸,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軟玉點著燈,提著在沈馥身邊,兩主僕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站著,心裡都有些說不出的快意,尤其是軟玉,她受恩於宋行雲,又差點被周芸逼死,對周芸的仇恨可能要比沈馥還重,此刻明知周芸要倒黴,她怎麼能不因此歡欣鼓舞呢?
一鏟一鏟的泥土被掀開,幫著周芸盯著院子裡頭動靜,站在沈馥身邊的疊翠,心裡頭突然有些不祥的預感,她死死地盯著,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卻不敢說什麼,只是不停的把視線投在沈馥軟玉兩主僕身上,想要從中窺伺出點東西,但是卻沒能做到,她只能無奈的看著眼前事情的發生,直到泥土裡頭出現一片蓮青色衣襬,過分熟悉的布料令她險些驚叫,而已經有人先她一步。
“重巒姑姑!!”
這聲動靜刻意放大,本來就睡得不安穩的沈老夫人聽見重巒兩個字,登時衣服也顧不上好好穿,被懷素扶著,踉踉蹌蹌跑出來,沈馥見狀,連忙讓松亭芳主趕開院子裡頭的小廝們,縱使七老八十,也還是注意到男女大防的,而做完這些事情,她才上前幫著懷素,扶著沈老夫人下到院子裡,低聲安撫:“祖母,重巒姑姑已死,請您節哀。”
沈老夫人不敢相信的看著院子裡頭那張青白臉蛋。神色驚恐,卻讓她最是熟悉的面容,混濁雙眼驟然落淚,她又要昏厥過去,而這個時候,面色慘白,措手不及的周芸也已經衝出房門,沈馥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低頭伏首,在沈老夫人昏厥之前,柔聲詢問:“是母親殺人,您想要孫女怎麼做?”
今晚兩件事,讓沈老夫人這個風燭殘年,本就心神不穩的老年人受到極大的打擊,她的視線怨毒至極,落在周芸臉上,對齊氏之事的恨,跟認定重巒是周芸殺害的仇,再次疊加,令沈老夫人驀然生就力氣,她昏厥過去之前,手掌死死握著沈馥的手,用盡渾身力氣嘶吼道:“藏珠!把這個毒婦給我打死!不管她肚子裡的孩子!”
這正是沈馥要的結果,而沈老夫人在這個時候也徹底昏迷,沈馥做全戲碼,將沈老夫人交給懷素安置,然後一步步上前,嚇得周芸跟疊翠都跌坐在地上,周芸在這個時候發現,這位大姑娘如今今非昔比,已經可怕到一種地步,她不是蠢人,不用多想都知道重巒是沈馥下的手,可是連老夫人身邊的丫鬟都敢殺,那自己正院裡的這些人呢?
一時間,周芸脖頸發冷,竟是有些不敢抬頭去看沈馥的意思,而沈馥卻也不急著殺她,只是蹲坐在周芸面前,滿臉笑容,用只有她們兩個才聽得見的聲音緩緩開口:“別怕,母親,父親的骨肉還在你肚子裡,我不會對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