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心頭猛地一縮,仰臉看時,四個粘竿房家丁押著高福兒從東配房,一推一搡地出來。至堂前,一個家丁朝高福兒後腿窩兒猛踹一腳,高福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弘時慌亂地看了一眼弟弟,弘曆卻微笑著望著二門不言語,只臉色有點蒼白。年羹堯站在胤禛身後,卻是神定氣閒,沒事人似地冷眼看著臉色灰敗的高福兒。
“你們聽說過中山狼沒有?”胤禛咬著細白的牙嬉笑道,“東郭先生救了一隻被攆得走投無路的狼,這狼得救,就張牙舞爪要吃東郭先生——此狼名叫高福兒,原是山東無賴,醉酒打死了人。是我可憐他家有老母,以誤傷罪開脫出來,一步一步抬舉到管家。他本來能學年羹堯、戴鐸,脫去奴籍為我門下,出去做官。放著光明大道兒不走,為了八千兩一處宅子還有一個引他上勾的**,與外人勾結,密地監視我,偷聽我說話!尤不可恕的,他竟敢坑陷我的旗奴戴福宗,向人密告我探視十三爺!戴福宗如今被人拿了,生死不明!——蔡英,我沒錯說他吧?”蔡英忙道:“主子明察,他都招了的!”胤禛笑道:“這樣背恩忘義的混蛋,我多年不察,算不上什麼‘明察’。高福兒,你一說,我冤你沒有?”
高福兒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顧不得滿頭滿臉的雪,只是搗蒜似地磕頭:“……奴才貪圖銀子和金釵兒鬼混都是有的,他們逼著……”
“逼著?”胤禛格格一笑站起身來,“像我這樣的金枝玉葉,八千兩銀子你就敢賣!你喪盡天良!來人!”
“在!”幾個粘竿處的護衛跨前一步應道。
“堆起雪來!”
“喳!”
人們誰也不知道這個心狠手辣的親王要做什麼。但他的話是無可違拗的。十幾個人拿著掃帚,鐵鍬,雪推子一齊上,須臾之間,便垛起一個大雪堆,院子裡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變得荒廟一樣死寂,滿院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胤禛,但聞哨風穿簷而過,一聲聲淒厲的嘶鳴,胤禛揹著手下來,圍著雪堆轉了一匝,滿意地點點頭,方道:“好乾淨的雪,可惜了兒的——高福兒,你還有什麼要交待的話?”
高福兒早已猜出胤禛用意,嚇得癱在地上,聽胤禛問,急忙膝行數步,頭伏在地上,嘶啞的哀嚎道:“四爺……主子……好千歲,好佛爺……只求超生……可憐我娘八十歲,還不知道我……主子!我還不老……我有氣力……我還能……”他雙手反剪著,頭拱著地,鬼嚎似的聲音尖銳沙啞,滿院的人俱都嚇得腿肚子直轉筋。
“難得你還記得你的母親,阿彌陀佛!”胤禛雙目望天,“這個你放心!我向來不以善小而不為。你的媽由蔡英照料!”說罷一努嘴兒,翻轉面孔,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把這個作惡的奴才填進去!”
幾個人“喳”地吼一聲,四個彪形大漢過來,老鷹撮雞似地將高福兒扔進雪堆,上半身立刻埋得無影無蹤。
“填雪。”胤禛緩步回到簷下,向椅上一坐,淡淡說道:“使勁砸結實了,再用水潑,凍結實點!”
家丁們毫不猶豫依命而行,沒頭沒臉地一陣添雪,也不用傢什,竟十幾個人排齊站上去,一腳一腳狠命地踹,添一層雪,潑了水,再添雪再踩……可憐高福兒兩條腿在外,徒勞地扭動著掙扎著……丫頭們躲在東西兩廂,隔玻璃看著,竟有嚇暈過去的。
年羹堯以“鐵石心腸將軍”自許,見胤禛用這法子殺人,原只是新奇。覷著眼看胤禛時,只見胤禛泰然自若地蹺足而坐,像沒事人一般凝視著雪堆。滴水成冰的節氣,水一潑上,頃刻之間將雪結成了團。人們踩著,發出“喳喳”聲……忽然,那兩條腿痛苦地抖一下,腳筋一伸,直了。年羹堯突然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怖掠過心頭,毛骨悚然地打了個冷顫。
“你們見一見有好處。”胤禛見兩個兒子臉色慘白,冷笑道,“不知死之悲,便不知生之歡。我不如此,人就如此待我,有誰可憐?”說罷,對滿院的人厲聲喝道:“還有三個人是高福兒一夥的,你們給我站出來!”
家奴們跪得雙腿發麻,懷裡揣著銀子,心裡揣著兔子,已被這個主子折騰得做噩夢似的,猛聽這一聲兒,不禁面面相覷,猜疑地左右顧盼,卻沒人敢出來。
“我的話沒聽清——我向來只吩咐一遍。”胤禛陰狠的目光掃著眾人,“屠兒在涅槃會上放下屠刀,立地便成佛。我數一二三,你出來,不但不傷害,還有誠勇之獎!一、二、三!”
話音剛落,人群中竟真的爬出三個人來,各報自名,叩頭說道:“奴才李佩孚、袁昭信、鄧祺雲……不合跟著高福兒……”
“好了!”胤禛一擺手,說道,“你們不必說了,這件事就此完結。回頭到賬房,一人支十兩誠勇獎銀!”他輕鬆地笑著,抬手叫起,又道:“用心事主,安心過年。高福兒我這次是從輕發落,賞他囫圇屍首。嗯!再有膽敢暗自結黨,背恩忘義的,首告的賞銀三千,無分主犯從犯,我一體用油鍋炸焦了他!聽見了?”
“喳!”
“散了罷。”胤禛說道:“蔡英,給高福兒換上討飯衣服,送左家莊化人場,看著燒了他。就說是你撿的凍殍。”說道,打了個哈欠,對年羹堯道:“跟我到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