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立於世界正中,其東為東勝神洲,西為西牛賀洲,南為南瞻部洲,北為北具蘆洲。四大洲上禽獸遍地,古樹蒼然,人類落落而居,多數不相往來。
崑崙有東西之分,東崑崙山勢連綿秀麗,林麓幽深,林中壽鹿仙狐徜徉自在,樹上靈禽玄鶴清鳴聲聲,真是瑤草奇花不謝,青松翠柏長春。西崑崙則自有特色,山勢自東向西越發雄峻,真如千峰排戟,萬仞開屏,山上積雪藹藹,雲氣飄渺,群峰在雲中若隱若現,不見其顛,正是百川會處擎天柱,萬劫無移大地根。
西崑崙某座山峰頂處,在一片鬆軟如棉的雪堆中,靜臥著一枚暗紅色的珠子。此處峰頂已經在雲層之上,陽光射下時自然沒有絲毫阻礙,將雪峰照得白光耀眼。突然間,四周驀的暗了下來,所有的光線都乳燕歸巢般的向那紅珠聚去,瞬間,珠子周圍一尺之內已然一片昏暗,紅珠本身更是有如點墨。同時,一道筆直的金光從太陽中心射出,穿破萬里虛空,滾滾流入赤珠之中。
隨著金光的刺入,赤珠內部發生了劇烈的變化。赤珠內部本是一個廣闊的空間,暗紅色的天空和無際的血海充斥其中,而血海中的巨大旋渦彷彿是這空間的王者,旋渦中心迸射出的刺眼火光不住的昭示著它的存在。奪目的金光透過珠壁,正注入旋渦的中心,仿若得到乾柴的火種,火光不再潛伏在旋渦中,進而高高騰起在海面之上,高溫隨著火光的升騰將周圍旋轉的血水煮得沸騰起來,沸騰的血水在發生變化,一縷縷濃黑的煙霧從中分離出來,嫋嫋飄向天空,散出珠外。
分出黑煙的沸騰血水卻不再是濃血的樣子,而是化做金色的液體流入渦心的火光,隨即歡快的燃燒起來,火光越發雄壯了。旋渦的轉動加快了,像是要吸納更多的血水來熄滅中心的火焰,但無盡的血水不斷得被煉化成金色的液體,使得火光更加熾盛。迴圈的變化開始了,卻不知要持續多久。
千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西崑崙壁立的千峰上依然是積雪連綿,惟獨那最高的峰頂之上,積雪竟已全然不見了蹤影,山頂翻滾著炙熱的氣浪,使得它周圍二里方圓左右形成了一圈流轉的雲環。這正是當年置放赤珠的山峰,那赤珠卻已不是暗紅色,它正閃耀著道道金光,周圍跳動著無色的高溫火焰,像個小太陽一樣,浮在峰頂離地一尺之處。珠子裡面的血海已經不見了蹤影,代之以充滿了燦爛金霞的空間,空間正中,懸浮著一團翻滾蠕動的金色液體。
珠子下方的岩石被烤炙的通紅,不斷迸出明亮的火星,漸漸的,岩石融化了,化為一股股的岩漿向四下流去。下面空出了一塊,珠子便隨之下降一截,無色的火焰又開始燒灼更下面的岩層,如此往復,珠子就如將燒紅的針尖插入蠟燭,慢慢的沉入了山腹,而山頂在幾場大雪之後又恢復如初。
不知道沉入了多深,下方的岩層突然一空,珠子便墜入一個岩漿的世界。明麗的橘紅、通透的大紅、壓抑的暗紅,各種紅彤彤的色塊在空間裡滾動擠壓著,厚重粘稠的岩漿瀑布自漆黑的巖洞上空不知多高的地方砸落下來,持續的轟鳴聲響徹整個地底。千百條漿河縱橫交錯,伸展到模糊的遠方。珠子落入一條岩漿河中,熔岩浮著它流過一道道斷崖,匯入一條條更寬更廣的岩漿河,最後注入到一片巨大的岩漿湖中。
這片岩漿湖面積十分廣闊,珠子浮在湖面上,一方是流淌著火焰的河流,另一方是完全望不到邊際的湖面。湖中十分的寧靜,跳動的紅光到此彷彿一下子失去了生命,變的暗淡、死氣沉沉。這種寧靜不久便被打破了,“卡踏、卡踏”跑動的聲音逐漸清晰,一個明亮的紅點自昏暗的遠處出現,迅速靠近湖岸。那是一隻從頭到腳長的和獅子極像的猛獸,丈來長短,六、七尺高下,只不過此獸臉比較平,嘴也更短一些,從臉頰開始長出的長鬃一直延續到尾部,渾身的毛髮皆是火紅色的,髮梢還不時的飄出一絲絲的金線,口鼻處也隨著它的呼吸噴出一簇簇的火苗。
這猛獸在湖邊四下繞圈,鼻子連連嗅探、環首四顧,猛然瞥見浮在湖面上的珠子,雙眼登時張的有如門環般大,似極喜悅,歡叫一聲便和身撲了過去,也不顧灼熱,一口將珠子銜了起來,珠子外圍的透明火焰竟無法傷它分毫。猛獸銜起珠子,覷定遠方,如履平地的從湖面上飛跑而去。
這狀若紅獅的奇獸名為赤火金猊,乃是生活於地火深處的一種神獸。這赤火金猊是火中孕養的一類精靈,又得了地脈厚重之性,故此不但生來極善御火,而且體格雄壯如獅、壽命極長,平日裡便在尋那五金礦脈,以火融之,飲其金液為食,靈智而聰慧。
那赤火金猊銜著珠子向岩漿湖的中心跑去,速度極快,像是一道亮紅色的閃電,紅黑相間的湖面向後飛退,不多時,便可看到前方遠處朦朧間晃動著一抹幽藍色的光芒。金猊看到那藍光,更加快了速度,眨眼工夫竟已穩穩停在藍光所在之處。原來那是一眼火井,井眼中正竄動著一種幽藍色、卻又帶些隱隱的紫黑色的火苗,在井眼旁邊,一隻小山般大的赤火金猊正愜意的躺著。
“吼~吼~,娘,你看這是啥?”小一些的金猊用特有的語言向那隻小山大小的金猊表達自己的得意。
“啥東西?”大金猊直起上身,把城門大小的腦袋湊過去觀看,“沒見過,金丸子也沒有這樣兒的呀……”
“吼,娘……能吃嗎?這小珠子暖暖的很香哦……”
“哎,不行亂吃東西啊!你二百歲那年不知道在哪裡吞了一顆玄冰珠子,老孃費多大勁兒才保住你那小命兒……”
“娘!”小金猊煩躁的叫起來,“小時侯的事別總提了行不?!這小珠子我老遠就聞到它了,外邊那麼冷的地方,就它暖洋洋的,肯定不是玄冰!”
老金猊伸出她巨大的爪子,勾了勾指頭,珠子便從地下飛到老金猊眼前,凌空浮在那裡。她盯著珠子看了又看,怎麼看怎麼不放心,和小金猊商量道:“要不……咱們先用九陰地火燒燒看?……燒熟了也好消化……”
“……”小金猊很是遲疑,考慮半晌,只得道:“別燒壞哦,就這麼一個,吼……”
“不會的……它既然可以到這裡來,哪有那麼容易壞的。”
“那,那你要小心哦,千萬別弄沒了……”小金猊憂心忡忡的應允了。
老金猊立起身子,抖了抖毛,四下裡頓時一陣的金光燦爛,她深吸了一口氣,光影模糊中,巨大的身體急劇收縮,最終化為只比小金猊大上一圈的身材,走向那口竄動著幽藍光華的火井。只見她後肢蹲坐,前肢抱做環形,珠子便浮在兩臂中間,正對著井口,接著,老金猊深吸了一口氣,噴向井眼,猶如火上澆油般,井口幽藍色的火苗頓時化做了紫黑色,更向上竄起六尺多高,將珠子籠罩其中。
在紫黑色火焰的燒灼下,原本金光四射的圓珠黯淡下來,堅硬的珠壁也變的柔軟。這紫黑色的火焰並不是劇烈動盪的氣體——散發光和熱,它更像是千萬只無孔不入的觸手,眼前的一切對於它來說就是一團團的幻影,而它是唯一的實體,它的灼燒不是由表及裡,由下至上的,而是與它所籠罩的一切的表裡內外任何一點同時接觸,那種作用仔細看來卻不是燃燒,更像是凝縮和扭曲,它將籠罩的物體擠按成一個無限細小的點,就像蒸氣凝結成一滴水珠,只不過要比水珠小的多,那是一粒芝麻比之太陽的差距。這紫黑色的火焰就是由無數個跳動的細點組成的,每一個點都是一個幽黑深邃的洞。若說現世的火焰是令作用的東西分解運動起來,那麼這黑火就是將接觸的一切捲曲、納入自己。
火中的圓珠顯然也不是凡物,堅硬的外殼此時已如幻影,內部無垠的空間彷彿將要伸展到現世中,但在和黑火的交雜中迅速裹著片片金霞凝結成一粒粒金色的液滴。懸浮在空間中央的金色液團是唯一沒有變化的東西,組成它的金色液滴和組成黑火的粒子好象是同一級數的存在,在與黑火的接觸中,它們好象不是在對抗而是交流。細處,一粒粒金色的微粒和一點點黑色的孔洞互相纏繞旋轉,有時候,禁錮它們的力量會突然消失,爆出一團團充滿金霞的空間或者一片片無垠的浩淼星空。但隨即又被擠壓成原先的微粒,真是三千世界轉瞬逝,生生滅滅有無中。
作用持續著,圓珠內的空間漸漸凝縮不見,全都變為金色的液滴匯入了中央的液團,最後,圓珠的外殼如虛影般淡化消失,好象從來不存在一樣,只剩下一團蠕動的金色液體懸浮在紫黑色的火焰中。
兩隻金猊呆呆的看著這一切的變化,突然,老金猊猛省過來,匆忙叫道:“吼!——很有營養的東西,兒呀,快吃!!!”
“……”小金猊卻很遲疑,“娘……那火很燙的,你先把它弄出來呀。”
空曠的地下世界蕩起一種看不見的波紋,自虛空中突然泛起,好象原本就一直存在著,只不過狡黠的隱藏了起來。波紋盪漾在每一個角落,盪漾在每一顆組成物事的粒子中,盪漾在所有存在的深處,像是來自遠古的呢喃,又像慈母的愛撫。
“來不及了……”老金猊的表情裡帶著一絲遺憾、一點期待、一份眷戀和一種興奮,她幽幽說道:“我們娘倆要多出一個伴兒了……”
“啊……”小金猊張口結舌,傻傻的還沒有從變故中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