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皇帝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是何心隱在獄中交託刊印的書稿,就等餘卿帶回山東出版了。”
說話間,隨行的通政使倪光薦當即從袖中取出一份書稿,遞給餘有丁。
餘有丁一怔,下意識接過。
一晃眼便看到封皮上的書名——《罪惡累累的孔府》
每一卷的標題更是鮮血淋漓。
異族入侵的排頭兵,剃髮易服的黑樣板;
兼併土地的方式,圈劃、強買與霸佔;
殘害百姓的手段,人身控制、經濟朘剝與殺人不犯法;
與地方衙門的勾結與鬥爭,搶奪司法、行政、賦稅之權……
餘有丁看得入神,片刻後才回過神來。
緩緩合上書稿,喃喃自語:“陛下非但是儒宗,還是真文人。”
皇帝這般打法,著實羚羊掛角。
從來都只有儒生裹挾民意,編排當朝皇帝、首輔小故事的說法。
還是頭一次遇到當朝執政們寫小作文,毀誹儒宗金身的事。
這才是文人大精髓啊!
朱翊鈞隨意擺了擺手:“雖然讓何心隱借閱了一些縣府志、奏疏、案卷,但說到底還是何心隱的個人行為。”
個人行為,臨時工而已,別亂說。
饒是東宮舊臣,此時也被皇帝這沒臉沒皮的話弄得一時語塞。
餘有丁按下心中腹誹,沉靜思索片刻,查漏補缺。
長久的沉默後,餘有丁才試探著開口:“陛下,何心隱在民間的聲望,臣自是有所耳聞。”
“不過……度田之事,如攻堅木,先其易者,而後其節目。”
“孔府這等千年聖人世家,盤踞中原,樹大根深,負天下士人之大望,乃是當之無愧的‘節目’。”
“臣以為,事緩則圓,此事不妨保留節目,最後收尾。”
此乃《禮記》的方法論,枝幹交接曰節,紋理糾結曰目,伐木時往往將其留在最後,先易後難,由淺入深。
度田之事也大差不差。
若是一上來就對千年世家下手,反而有串聯鬧事的風險。
以他所想,孔府最好是作為“保留節目”,放在最後從容處置。
朱翊鈞聽了這話,突然噗呲一笑。
餘有丁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