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九年初。
四州聯軍勢如破竹,連下七城,慶州全境一半落入聯軍之手。慶州叛軍盤踞子午道,嚴防死守,苟延殘喘。叛軍之中大半部分人倒戈,士兵叛逃或將主將捆綁後送至聯軍陣營。
“只剩下子午道和慶州城了。”
白子澈眺望篝火下的營帳,彷彿千萬盞瑩瑩的燈火。遠處便是綿延不絕的山谷,兩側山壁陡立,像是直插入地面的巨大刀斧。蕭蕭林木在晚風中發出鬼哭似的咆哮。
“你最近總是不說話,心事重重的樣子。”白子澈看向楚識夏,“你對子午道有別的顧慮嗎?”
楚識夏搖搖頭,說:“我只是看不明白吳光這個人。”
“古往今來,官逼民反的人、揭竿起義的人不計其數。太祖皇帝也是不堪前朝暴政壓迫,故而奮起建立帝朝。吳光自封為王我不奇怪,可他封王之後,既沒有大興土木,也沒有廣納美姬——他稱王的時機也很奇怪,說是以功名利祿博取人心,也有些勉強。”
楚識夏幽幽嘆息道:“像是殊死一搏,又像是……我說不清。”
程垣忽然走近二人,拱手道:“殿下,大小姐,慶州城有使者來。”
楚識夏愣了一下,向他確認,“是慶州城還是子午道?”
“慶州城。”程垣肯定道。
——
教書先生姓楊,頭髮花白,面頰消瘦,身形瘦削卻挺拔筆直。他長了一張孩子都會害怕的嚴厲面孔,舉手投足沒有絲毫逾越之舉,周正到了刻板的地步。
“這位想必就是齊王殿下了。”楊先生看著白子澈,聲音略帶沙啞。
楚識夏不動聲色地按住劍柄,稍側一步站在白子澈身邊。
“那麼這位是雲中楚氏的少將軍。”楊先生轉而看向楚識夏。
“先生所為何來?”白子澈率先問。
“為戰事而來。”楊先生說,“我想問殿下兩個問題,殿下請以天地宗親立誓,不可虛言誑瞞。”
這話已經稱得上冒犯,然而白子澈面色不變,道:“我以天地宗親立誓,絕無半個字的謊話。”
“濱州瘟疫是否已然平息?”
白子澈與楚識夏對視一眼,道:“濱州瘟疫已經消失,有賴於兗州談蘊大夫妙手回春。濱州貪腐官員一應落網,新官走馬上任,已有小半年。濱州疫病中的孤兒現在揚州書院教養,只待濱州重建完,便送回濱州尋找親友。”
“若吳光投降,是否真的不傷慶州城百姓一人?”
楚識夏按住白子澈,盯著楊先生道:“吳光已經稱王,他手下有名有姓的得力干將都在朝廷過了明面,這些人也跑不掉。但如果吳光開啟城門投降,我可以保證聯軍不擾百姓安寧。”
楊先生那雙渾濁的眼珠凝視楚識夏片刻,似乎是在確認她話裡的真假。楚識夏坦然地直面他的目光,直到楊先生摘下隨身的包裹,開啟了包裹中的匣子。
匣子裡是一顆被石灰覆蓋的人頭。
“叛賊吳光已經自盡,叛賊麾下主力也在此,聽憑處置。明日清晨,子午道、慶州城的大門為聯軍敞開。”楊先生顫巍巍地捧起那顆人頭,一字一句道,“還請少將軍兌現諾言,勿傷百姓一人。”
楚識夏愣住了。
她伸手撥開那顆頭顱上的石灰,露出一張尚算年輕的面孔來。這的確是吳光沒有錯,楚識夏命人畫過他的畫像,一個長相中庸得有點老實巴交的青年。
“你殺了他?”楚識夏低頭盯著楊先生,胸腔中說不出的情緒翻湧。
“他是自盡的。”楊先生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