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假如她是一個男人,比如寧卓,同樣的情境中他會有飄零感嗎?應該不會有吧,有的只會是興奮,開疆拓土的躊躇滿志。男女到底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那幾本主義就在揹包裡,她從十八歲起就看了那麼多主義,卻還是沒能戒掉這種暗暗期待有人可依靠、有人能引導的女性劣根性。不過,再給一點時間吧,她能克服的。鐵軌咔嗒,她漸漸睡著,夢裡很平靜。
今天是雪華最後一天當家政,晚上沒有做飯的活兒,下午三點給僱主做完清潔後,雪華特地回了趟住處,放下家政包,換下家政服,坐地鐵到了國貿商場,準備買一件“正經”衣服。
林越一直鼓勵媽媽買件貴衣裳,一開始雪華還捨不得呢,她餘生唯一願望就是給女兒掙錢,幫她買房,無論在北京還是在重慶,但林越是這樣說服她的:“我還不知道會在哪裡發展呢,不著急買房。而且媽媽,假如你活到九十歲死,還有三十六年的好日子,為什麼要湊合過呢?不會連我大姑都比不上吧?如果你過得不好,我買上房又有什麼意思?”
這孩子,話這麼毒,卻這麼有效。雪華到了商場,挑了件三千五百塊錢的紅色真絲連衣裙,穿上它,拍給林越看。在高鐵上的林越迅速回了句“買它”,雪華毅然掃碼,付款。沒錯,她還有最少三十六年好活,應該慢慢地把好東西都挨個兒嘗一嘗。
女兒走前還和她聊,去了重慶要先買個便宜二手車。之前的車是許子軒的,北京買車要搖號,是一種絕佳的隱喻。買個車開,居然也要憑運氣,就像在北京過得幸福,需要更大的運氣一樣。林越受夠了,她要買個車,方向盤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感覺,多棒。她要雪華也去學車,先不考慮買房的事,未來雪華可以去重慶找女兒,母女自駕,玩個痛快。
雪華穿著新衣服,走在商場裡,路過每一扇玻璃窗都要照一下,想象自己穿著這昂貴的衣服,開著車飛馳在高速路上的情景,覺得很帶勁。這樣想著,腳下愈發生風,昂首往國貿大酒店走去。她要去“高樓”喝“雞毛酒”,慶祝自己明天的新崗位。酒店80層有個“雲酷酒吧”,據說是全北京最高的酒吧,在那裡可以欣賞到京城最美的夜景。明天她就要去公司,和經理一起商討、整理自己的收納技巧,做成簡單的教案。這是很新的領域,雪華一想到這件事就非常興奮,渾身充滿躍躍欲試的激情。
國貿大酒店真奢華,一樓大廳的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空氣中漾著似有若無的音樂。雪華漸漸喜歡上這樣的北京,北京太大了,可以各憑本事活下去,而且複雜才精彩,總有很新奇的景觀等著她去發現,去享受。她坐上電梯,剛關上電梯門,就覺得電梯如平地起飛般上升,一陣失重的強烈暈眩感襲來,耳道裡感受到了氣壓的壓力,脹得痛。剛嚥了咽口水,解開耳道堵塞的感覺,緩一緩心悸,電梯已輕微叮的一聲,止住上升,八十層到了,這速度也太快了。
雪華走出電梯門,走向酒吧。邁進那扇門,先到的是酒店的酒廊,這酒廊是敞開式的,直通雲酷酒吧,兩邊連為一體。公共區域的大桌臺上擺著造型各異的鮮切花,暗紫色沙發看著既華貴又舒服;長長的燈帶一條條從屋頂垂了下來,如串串晶瑩剔透的巨型寶石,與一排排高高的玻璃酒櫃交相輝映。雪華從來不曾涉足過這類場所,沒見過這種完全脫離煙火氣、僅為樂一把而存在的生活,心情既緊張又興奮。她走到落地玻璃窗邊,挨個從不同角度看著遠方的北京。離地太高了,眼前的景象抹上奇異的色彩,地面的一切都變成了小小的模型,人也成了螞蟻,這種懸空感令人輕微眩暈。
雪華按捺不住激動,給林瑞玲打了影片電話。林瑞玲很快接了,鏡頭裡她正紮著圍裙在廚房做飯。雪華小聲道:“大姐,我來了,國貿酒店八十層雲酷酒吧,距離地面三百三十米,據說是全北京離月亮最近的酒吧,我也上天啦。”
她轉動著鏡頭,給大姑姐看窗外的景觀,北京城盡收眼底:長安街上車水馬龍,晚霞在西山燃燒著,落日餘暉撒在紫禁城宮殿群上空。鏡頭回到酒吧裡,林瑞玲看到酒櫃,叫道:“雪華,一定要喝ojito,‘雞毛酒’。”
雪華笑了:“一定喝。”
林瑞玲老練地叮囑:“記住,要加青檸檬,不要黃檸檬。”
雪華收了手機,挨著扇窗戶俯瞰北京城,驚嘆著。這地方特地要用330米的垂直高度叫人意識到,你已不在塵俗的喧囂裡,盡可短暫地逃離,進入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但它又能用這環繞的落地玻璃窗讓你遙望著人間煙火,這種亦幻亦真的體驗,真是太棒了。
音樂在耳邊微微流淌著,燈光絢麗複古,吧臺裡的調酒師手法嫻熟地晃著調酒器,與雪華視線相對時,他友好地一笑。雪華也笑了下,看著吧臺裡各式各樣的酒,想著一會兒要多品嘗一些不同的飲品,回頭可以和林瑞玲炫耀。這時手機響了,居然是林志民發來微信文字:“我已經到北京站了,現在來找你,你在哪裡?”
雪華握著手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在哪裡?窗外,長安街上的路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座座高樓燃起來燈火。更多的燈亮了,星星點點,璀璨無比,夜幕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