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再三,給了個定義:“到此為止。”
人人叫他軟飯男,屏息等待他像社會新聞裡殺妻騙財的贅婿一樣,對富家女下毒手。他俯首帖耳,人們說他殺豬盤,遲早露出真面目;他暴跳如雷,人們說他果然露出真面目。沒有一個男人承受得住這個。而他全年無休,卻只得到了遠低於同行的工資,連他在酒店的待遇都不如。他以為王闖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考驗他,沒想到是羞辱。她用那樣殘酷的方式告訴他,你被我耍了,你就值這個價。想往上爬,總是要遇到這種踐踏。他試了六年,夠了,是時候掀開新的篇章,最好的回擊就是這樣。
這時外面走進來幾個人,居然是小楠、寧博和一個年輕男子。林越呆住了,小楠怎麼會在這裡?那年輕男子眉眼間和寧卓寧博有幾分像,難道就是寧卓的二弟弟?寧博手裡提著一盒飯,小楠和那男子手裡提著掃把、桶、幾大袋紙巾、衛生紙等用品。公司初創,百廢待興。三人看到林越,神情各異。小楠叫了聲林越,表情不自然,寧博叫了聲林越姐,很熱情。寧卓介紹那男子,果然是他的二弟,叫寧濤,大學剛畢業,以後要和大家一起做事。
林越點頭回應,看著寧濤。寧濤寧博都挺高,五官與寧卓都有著幾分相像。但顔值這個東西就是這樣,差之毫釐,失之千裡。也不知道五官哪裡有點微妙的不同,就會使一個人淪為路人,另一個成為帥哥,寧卓算是中了基因彩票。寧卓的名字既然是後改的,寧博、寧濤自然也會是。父親給他取“寧大鵬”這樣土氣的名字,想來幾個弟弟的名字也大差不差,但寧卓一一都給他們改過來了,用了“博”和“濤”這樣充滿力量感的名字。他要用這樣的方式,抹掉家族孱弱窮困的前世,換來驚濤搏擊、卓然於世的今生。戶口本名字改沒改不要緊,重要的是用這種面貌行走江湖。
寧家這三條大漢——未來還要再加一個三弟,四兄弟齊心協力闖江湖,是一定能成功的。他們對大哥寧卓那樣崇拜,言聽計從,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不過,話說回來,四條高大的漢子齊刷刷往那裡一站,威脅撲面而來。換成林越是養了獨生女的王闖,也的確會感到本能的恐懼。
大家寒暄了幾句,寧卓對三人下了任務,大家領命而去。小楠拿了公司營業執照和公章去銀行辦事,想來她在公司的定位是行政。寧卓應該很信任她,才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他們之間何時建立了這麼深刻的關系呢?寧博和寧濤說著招聘的事,在電腦上收著簡歷,一邊商議著,做著初篩選。看上去,業務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展起來了。
寧卓交待完任務,走過來,林越問:“小楠怎麼也……”
寧卓道:“是啊,她也不想在那裡待下去了,雖然王家集團舞臺大,但她在那裡只是一枚小螺絲釘,我這裡給她的空間更大,所以她義無反顧地辭職,跟了過來。怎麼樣?你要不要也加入?”
林越笑著,一時遲疑。
寧卓低低加了一句:“有你陪我創業,我會覺得非常有底氣。”
他抬頭,眼神透過因熾陽照射而變得耀眼的玻璃窗,固定在遙遠而模糊的一個點上:“這個行業還處在爆發的前夜,未來複合增速會達到每年13。目前市場格局極為分散,和其他成熟行業不同,並沒有出現哪幾家頭部品牌可以獨佔市場份額的現象,這正是我們可以施展的機會。以我們在王家菜集團實操過的經歷,業務很快就能做起來。原料供應商和工廠都很熟了,流程都在心裡,難的無非是打造品牌。但産品創新疊代和品牌傳播的網際網路打法,咱們倆都很熟了,所以我很有信心。而且它是一個巨無霸式的産業鏈,只要我們把下游的零售餐飲做熟了,未來完全可以向中游的食品加工和物流甚至是上游的農業種植養殖延展切入,空間不可估量。”
林越聽著,看著他目光長遠地描述著闊大的未來,心裡卻有一種感覺越來越清晰。寧卓把目光收回來,投到她身上,見她發著怔,像是被他描述的前景打動了,微微一笑。
林越道:“你剛才說什麼?有我陪你創業,你很有信心?”
寧卓往前一步,靠她更近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沒錯。”
從認識他以來,林越總是受不起他的凝視。沒有幾個女人能夠抵擋得住他的凝視,那樣似有千言萬語但欲言又止的眼神,像一潭不見底的水,溫暖的,幽深的,令人心悸又心甘情願地被吞噬。但這一刻,林越再也不用迴避他的凝視了,直視著他。
他要她加入,他知道她喜歡他,就像他知道小楠喜歡他一樣。他還知道莉姐喜歡他。他性魅力高,他這張網根本不用四處撒,她們就自動遊過來了。沒關系,統統笑納。在他眼裡,她們並不是一個具體的女人,他看向她們的眼神永遠無法聚焦,她們只有一個名字:女人!無論誰,都是女人,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能為他所用的女人。那潭水她沉到底,看到了四個字:為我所用。
有大用,能帶來資源的,比如王如薇、莉姐,他苦心維系;有中用,能幹活兒的,比如林越,他適當地釋放一些資訊勾住她;有小用,能跑腿兒的,比如小楠,他給她效勞的機會,讓她在他身邊工作。他並不在乎她們怎麼想,並不在乎她們對他的愛會傷害到她們自己。
他從小太苦、太無助了,只要有人願意對他好,撿到籃子裡就是菜。小時候村裡人收完土豆後,總會有一些不成樣子的小土豆遺落在泥土裡。孩子們都會去撿,他帶著弟弟們也去撿,那些被鋤頭削掉半邊的殘餘土豆塊兒,同村的孩子都不要,他卻一塊塊撿進籃子裡。就像他去拾柴火一樣,每一根枯草枝都是好的,幹掉的半片菜葉子也能燒火啊。
他是這樣長大的,這不能怪他。他的愛已經給了他的三個弟弟和小妹妹,還有得塵肺病的老父親,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愛女人了。他用盡力氣去唱出屬於自己的奮鬥之歌,但她不願意成為他宏大旋律裡的一個和絃。
他要她加入,用的卻是“陪我創業”這樣的字眼。沒錯,公司名字叫“卓然食品”,他一個人的公司。
可林越是不會“陪”任何男人創業的,她有自己的事業要幹,沒興趣“陪”別人。而且她已經看清一個真相:許多時候,女人只要進入和男人的親密關系,不知怎麼的,走著走著,就會自動站到了男人的背後;許多時候,做妻子的不知怎麼的,活著活著,就會退縮到家庭這一方小天地裡。也許是情非得已,也許是甘之如飴,總之要很小心才是。她如此喜歡寧卓,這樣的甘之如飴也許會令她更容易陷入情非得已。
他也許知道她迷戀過他,但她抵死不認就好了。謝謝自己的剋制,如此,那些悸動、掙紮、剋制、困惑,就可全盤否認。但話又說回來,她的感情又有多了不起?她迷戀他,和所有的女人一樣,不過就是因為他長得帥罷了。他的靈魂複雜因而迷人,然而誰的靈魂不複雜?只因沒個漂亮的軀殼包裝,靈魂就失去引人探究的魅力了?好色終歸是要付出代價的,她不是王如薇,這個單她買不起。她也不是小楠,瘦削的背影沉默而忠貞。她足夠愛自己,只對自己忠貞。
林越這樣想著,對寧卓一笑。
他不明就裡,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