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不想帶孩子了,她又不能不帶孩子。這一生,頭頂上總有個不知什麼的東西,高高地嚴厲地瞪著,她必須向它有所交代。
林瑞玲哭了起來,任大家再怎麼遲鈍,也能看出來,那哭不像喜極而泣,而有著豐富的含義。
新建公房下來了,林越回了趟家,看看爸爸,順便把房産證辦了。林志民的胃病好了,原來吃預制菜不妨事,不過最主要的是藥起了作用。腿癒合了,但他不敢再激烈運動,改散步。五十六歲的他頭發更白了,在公園散步,打打太極,表情祥和。他曾經劍拔弩張地對抗著什麼,現在他知道,那東西就是死亡。死亡平時不怎麼理他,關鍵時刻煩了,小小地推了一把,他就敗下陣來了。現在他學乖了,以後要溫和地生活,做個標準的老人。
林越和大姑、爸爸一起散步。他們已經知道她和許子軒分手,工作也辭掉了,正在休整。沒有人來勸,勸和許子軒和好,勸趕緊再找個工作之類的。風在面前拂過,草葉輕輕搖擺,陽光燦爛,這樣活著就很好。林志民談到現在這套公房可以簡單裝修,先租出去,一個月千把塊錢,也是一份收入。這是林越的收入,他都幫她攢著。另外他一個月五千多塊的退休金,用不完,也會攢著。假如林越想在北京買房,把這房一賣,七零八落的錢湊一湊,再加林越自己的積蓄,沒準兒能夠個小房首付,據說北京的房價跌慘了呢。
“你媽現在不是挺能掙錢的嗎?她和我說了,她也要攢錢給你買房。”林志民試探性地提起雪華。林越卻沒有接他的話茬繼續談論媽媽,她沒有能力勸動媽媽回到爸爸身邊。
“將來我也不一定非在北京不可。”獵頭發來許多崗位邀約,工資都很高,允諾的前景也可觀。感謝王闖和寧卓,在這一年的時間裡讓她成功轉型到最熱賽道,成長這麼迅速,為將來的事業打下堅實的基礎,但她不著急做決定。
林越勸爸爸學做飯,媽媽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得學著照顧自己。林志民笑著看向大姐。
“他現在一天三頓在我家吃。”林瑞玲說。
林越向雪華彙報林志民和林瑞玲近況的時候,雪華剛收工,在沙縣小吃吃中午飯,聽到林志民現在三頓在姐姐家吃,笑了。
“你爸這輩子命好,老婆走了,老姐接盤。反正他總有得吃,也沒必要學做飯。”
林越告訴雪華,她跟爸爸和大姑姐說了,媽媽被轉崗成初級收納講師了,一月稅後六千,打卡上下班,就像個白領似的,以後還會漲薪,還會被送去學習。爸爸被“講師”這個詞震撼到了,半天沒說話,大姑則眉開眼笑。
“媽,大姑讓我告訴你,一定要去高樓上喝‘雞毛酒’。啥是‘雞毛酒’啊?”
雪華一口拌麵差點噴出來了,告訴林越,那是你大姑姐在上海金茂酒店87層“九重天”酒吧喝的雞尾酒。林越也笑了,大姑可真洋氣呢。原來只要有機會,多老的女人都能給自己找樂子。
雪華剛掛了電話,電話又響,居然是劉雯佳。她大感意外,大半個月過去了,劉雯佳沒再續套餐,劉老師也沒有在微信上和她說話,那點萍水相逢的痛漸漸消退了,沒想到這事居然還沒完。
劉雯佳和雪華約在附近的奶茶店見,雪華不知她此番前來是敵是友,本有點忐忑,但又一想,自己對他們又無所求,無所求的人,能被什麼東西要挾到呢?於是心情平靜下來。
兩人見面,劉雯佳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一杯奶茶全喝光,東拉西扯半天,才道:“我爸聯系過你沒有?”
雪華搖搖頭,想了想,把微信對話給她看,最後一次對話是最後一天約時間一起買菜。劉雯佳欲言又止,想著要不要把父親宛如失戀的頹喪模樣告訴雪華。
最後一天雪華結束服務後,劉老師和劉雯佳商量,要再續雪華的兩個月服務。他的眼神希冀,閃閃爍爍,難為情,卻又堅持。
劉雯佳道:“爸,續完兩個月之後,你怎麼辦?終歸是要一個人生活的。”
劉老師嗓子裡咕噥了句什麼,劉雯佳聽懂了他說“到時候再說”。
劉雯佳忍不住戳破:“你知道有不少保姆或者家政就是想靠嫁人找飯碗嗎?腦子清醒一點。”
劉老師臉唰地一下通紅,道:“張雪華不是那樣的人。”
劉雯佳數落著:“你知道她有沒有老公,什麼來歷,家裡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才來當家政?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和人家喝起酒來了。她是家政,你要有規矩。”
劉老師是斯文人,老實人,一句話也辯解不了,半晌居然哭了起來。劉雯佳萬分煩惱,父親為什麼就學不會自己待著呢?誰這一輩子活到老不會面臨孤獨?她提出她一家三口住回來陪他,劉老師不說話;她又提議他搬到她的小家去住,他也不表態。最後她也惱了,問他到底想怎麼樣。
劉老師悲傷道:“我就想有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