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獨孤澄到了鄴城,並不急於拜見楊侗,而是在鄴城之中晃來晃去,留心大隋的風俗民情、賦稅、治安、政令!拋開家族利益,以客觀的眼光來看待各種政令時,他發現大隋的政策絕對是有史以來最能鞏固皇權之法,許多治民治吏之法聞所未聞,但細細品嚼,卻發現妙到巔峰。
就拿這一次糧價上漲的事件來說,官府不僅剝奪了不法米商的經營權,還列入了失信名錄,並給予了三代不得參與科考的懲罰,這對於官本思想極重的本族百姓來說,這絕對是比死還難受的重懲,有這一批人當儆猴的雞,其他人以後都得惦量惦量一二了,這一招在極大程度上阻止了商人謀取不義之財。
官方頒發經營權,由官方對商業進行統一管理,亦能令商業進入正常軌道,而不是放任自流。
鄴城作為大隋的中心,人口眾多,大約超過百萬之數,商貿非常發達,很是繁華。
獨孤澄走在街道上看著來往人群,不由得心懷震撼,這在長安是絕對看不到的景象,至少目前來說,人心惶惶、蕭條肅殺的長安已經落後鄴城了。
他騎馬在人群外緩緩而行,聽著人們熱議著今年將要舉行的科考,他心中感概萬分,唐朝還在為要不要舉行科舉激烈爭論時,大隋已經用成熟而公平的制度籠絡了天下寒士,巨大榮耀和尊重已經讓鄴城取代了長安洛陽,成為讀書人嚮往的聖地。只可惜……由生機勃勃的鄴城想到暮氣沉沉的長安,獨孤澄心中湧起一種深深的危機感,唐朝落後太多了。大隋不僅在軍事上取得勝利,大隋的各方面都在快速發展,引領著時代的潮流。
獨孤澄想到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想到官府組織民眾興修水利和興建道路的熱鬧景象,想到不計其數的青壯男子在田間地頭裡勞作的景象,頓時又是一陣感慨,當今各方勢之中,青壯盡皆披甲當兵,田地間耕種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而且都是人力,可是大隋卻走精兵富民政策,他們將大量青壯用於生產而不參與戰爭,這樣就保證了大隋能應付長期戰爭的消耗,其他諸侯與之相比,無疑是在殺雞取卵、竭澤而漁。
更讓他震撼的是大隋家家戶戶都有健壯的耕牛一頭,都是大隋朝廷從戰利品中白送給百姓的耕種主力,楊侗這舍萬千財富饋贈於民的大氣魄,讓大隋百姓如何不擁護?如何不愛戴?
由大隋的欣欣向榮,聯想到關中的一片凋敝,獨孤澄心中沉甸甸的,一個如同朝氣蓬勃的少年,一人則是花甲之齡的老人一般,這怎麼比?這又令他為家族的前路擔憂了起來!
幾天兜兜轉轉,也算是見識不少大隋風物了,跟長安的包容萬族,相容幷蓄不同,雄踞河北的鄴城明顯多了王者之氣,民風民俗也更加純粹一些,沿襲了魏晉遺風。許許多多政權都曾在鄴城定都,也多次沉淪於戰火。
皇城西面是名傳古今的銅雀臺,這是鄴城至高點,也是皇家園林,曹氏父子曾和建安七子等著名文人在此談古論今,留下了許許多多膾炙人口的佳作名篇,後人尊為“建安風骨”。如今,這種獨特的氣質依然存在於這座林苑之中,天下士子考舉的場所,就設立在銅雀臺之中,天下人皆能感受到大隋對於這場盛典是多麼重視。
在諸多士子云集鄴城之時,獨孤澄像是一個獨孤客,獨自一人穿梭在鄴城,恍若參悟紅塵的苦行僧。
獨孤澄這幾天發現很多有趣的事物,比如遍佈鄴城的書店。
店門統一是“大隋圖書館”的匾額,一邊還刻有一號館、二號館、三號館以示區別。
筆法剛勁有力,化瘦硬為豐腴雄渾,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與時下盛行的溫潤秀勁不同,但自成一家。
上面寫的是源於漢朝的楷書。自東晉以後南北分裂,書法亦分為南北兩派。北派書體筆法古拙勁正,而風格質樸方嚴,南派書法疏放妍妙,長於尺牘。南北朝,因為地域差別、個人習性、風格迥異。北書剛強,南書蘊藉,各臻其妙,無分上下。
可這幾個字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大有王者之風,補足當今楷書的不足,論境界遠勝如今楷體多矣。更令獨孤澄震驚的是題字者居然是楊侗,還蓋有傳國玉璽的大印,這說明楊侗不僅在軍事上、政治上、民生上、教育上、武藝上、文學上造詣甚深,連書法也是臻至宗師之境,這一發現,讓獨孤澄想到了一個被人遺忘許久、褒貶不一的爭議性人物——太宗武皇帝楊廣!
楊廣為人十分自負,但接觸過他的人都無法否認他的才華。楊廣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但與許多官二代、富二代不同,他天資過人,且很刻苦,自小就努力習練武藝,勤奮讀書。
論武藝,即使當了皇帝,照樣在吐谷渾戰爭中縱馬馳射、上陣斬將,一杆馬槊縱橫天下。而若論文采,楊廣堪稱當代文學大家,他的詩詞歌賦不用別人去拍馬屁,也是當代頂尖之流。
他一掃南北朝盛行的宮體詩的華麗詞藻,開創了一種新的體裁,那就是邊塞詩詞,他的《飲馬長城窟行》極為雄闊壯麗、氣勢飛揚。他的春江花月夜、水調歌等也十分了得。
後來一直罵楊廣的李世民,也寫過《飲馬長城窟行》和《春江花月夜》,但誰能記得一詩半句?
楊廣能文允武,十分了得,但他也並不是全能的。
他平伊吾,滅吐谷渾,敗突厥,徵林邑、攻流球等,也並不能就讓他一下子成為無所不能的皇帝。當他沉浸在大業理想中時,卻沒發現他已經與現實脫節,而且越走越遠了,終至葬送了自己。
而據獨孤澄所知,楊侗比他祖父還能折騰,還要霸道百倍,當初楊廣是以大義為名,趕著關隴權貴子弟上戰場,到了楊侗這裡,卻是直接將關隴權貴和天下世家定義為敵人,這剛強霸道之風,絕對是自世家興盛以來的第一人,但他偏偏混得比任何一方諸侯都瀟灑,所行政令暢通無阻,而不像李唐那般,要爭執好幾天才妥協著改得面目全非。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糧價風波後,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大隋常平超市’,這是一個以平價販賣糧食、油鹽等日常用品的大型店鋪,絕對是利民之物,可若在長安,絕對被利益受損的相關產業世家聯合抵制,最終不了了之。
不知不覺間,獨孤澄帶著兩名隨從進入了‘大隋圖書館第十八號館’,裡面全是印刷、裝訂精美的書籍,來往看書買書的人絡繹不絕。
據他所知,鄴城差不多共有二十家這樣的書店。獨孤澄十分奇怪,天底下的有錢人居然這麼多嗎?
在這年頭,知識被世家壟斷,一本書籍的價值難以估量,而在鄴城感覺就跟街頭小吃一樣,隨處可見。
這是緊貼皇城東邊的東市,佔兩坊之地,裡邊十分寬闊、店鋪眾多、貨物大多是奇珍異寶,非權貴人家哪敢進入這裡?偏偏這裡佔地五畝高三層的書店,左側是賣珍貴藥材的,右側是琳琅滿目的首飾珠寶店,一駕雕花馬車骨碌碌過去了。
獨孤澄走了進去。只見門邊上一個傷殘人士靠在一張古怪的桌子昏昏欲睡,獨孤澄在桌上敲了一下,叫醒了那人,和聲問道:“某可以進來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