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反剪雙手,在書房中來回踱著步子,寬大的蜀錦織成的柔軟睡袍拖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他的眉頭像是打了結一樣緊緊皺在一起,面色也甚為凝重,像是在思考什麼。
不多時,一個人影映在了門前。那人咳嗽一聲,說:“老爺,花匠先生請來了。”
章惇步子一頓,側頭應道:“既如此,就請先生進來吧。”
於是曹管家輕輕將門推開,身穿罩袍的人向他點頭行禮,然後邁步進了書房,只聽“嘭”地一聲,書房的門又被曹管家重重的關閉,著實嚇了這位“花匠先生”一跳。
章惇將這人上下一番打量,見他身高不過六尺,身形纖瘦,露在袖管外面的手指白皙透亮,便知此人是誰。
他微微一笑,說:“先生深夜造訪,令本相惶恐。不知本相宅邸的花卉草木可有不妥之處?”
“哼!”罩袍中的人冷哼一聲,說:“有客叨擾,既不讓座也不奉茶,豈是待客之道?”
“哦?”聽她一數落,章惇倒是一驚,連忙賠笑說道:“先生勿怪,本相也是關心則亂。來來來,先生看座。”他說著就引著罩袍中人在書桌前坐下。
他緩緩落座,將頭上的帽兜取下來露出了本相。這不是莫雲瀟是誰?雖然穿著一身黑漆漆的罩袍,頭髮也有些散亂,但仍然不改冷傲的神情。
她含笑說道:“章相公,你我男女有別,又是在夜裡,所以不得不做此玄虛,唐突冒昧之處還請章相公海涵。”
章惇坐在了她的對面,細細將她打量,不禁也是心潮澎湃,心中暗暗想道:“怪道是,簡王千金之軀甘心為此女驅使,此女容貌果然不俗,堪稱絕豔。”
莫雲瀟見他只顧望著自己愣神也有些奇怪,呵呵笑道:“章相只盯著我的臉,難道我的臉上有什麼蹊蹺?”
“哦!沒有!”章惇如夢方醒,才說道:“王妃果然氣度不凡,難怪能得簡王獨寵。”
莫雲瀟頷首一笑,說:“章相公休要捧我,你們謀劃大事,反手之間就是滅族之禍。簡王若真是寵我,就不該上這條賊船。”
章惇一愣,不得不壓低了聲音說:“王妃都知悉了?”
“是,我都知悉了。”莫雲瀟頓了一頓,又說::“章相公莫欺我是女子,其實我可是有七竅玲瓏心的。只是奴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
“王妃但說無妨。”章惇的面色漸漸沉重了起來。
“簡王和先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依禮法看,先帝龍馭上賓,該由簡王繼統。簡王憤憤不平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章相公本就是前朝宰執,已是位極人臣的了。不知相公你為何也要趟這趟渾水。”
章惇想了一想,不禁是一聲長嘆。他站起身來一邊踱步一邊說:“王妃說得是,本相已是位極人臣,實在沒有理由冒此大險。只是王妃不知,現如今本相和胞弟已是站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哦?”莫雲瀟也站起了身來,追問:“這是為何?”
“唉,當日眾臣工議政,討論繼承大統的人選。曾布和太后力推端王,而本相則力推簡王。”章惇邊走邊說:“後來本相與曾布就爭執了起來,一時激憤說了句‘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此言一出,惹禍上身呀。”
莫雲瀟柳眉一皺,狐疑道:“僅僅是為這一句話,官家就要對章相不利?”
章惇呵呵苦笑,轉過身來說:“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本相早已不容於當今官家,所以,我要想保住一族榮華,只得扶簡王上位不可。”
“哦……”莫雲瀟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
章惇望著她也笑了起來,說:“王妃深夜來訪,就是為了問本相這個?”
莫雲瀟一呆,才說:“當然不是。奴冒著清譽盡毀的風險來此當然不是為了聽故事。章相,既然你已無後退之路,不如且聽奴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