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仁怎麼說也是個在刀頭上打了多年滾的人,憑著直覺便發現自己身處險境。趕緊打了個哈哈,乾笑著補充道:“若是那樣可就太好了。你們親師兄弟一南一北互相照應,用不了多久,黎陽倉就會落入咱們瓦崗軍手裡!”
李密也是個警覺的人,發現王德仁的話說得很牽強,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笑著搖了搖頭,故作淡定地說道:“那敢情是好。咱們瓦崗軍又添一員智勇雙全的大將。只可惜,家師近年來行蹤飄忽,讓我這個關門弟子想盡一份孝心都找不到機會。沒憑沒據的,又怎好到鉅鹿澤去相認呢?”
“哦”王德仁慢慢踱開幾步,手捋鬍鬚做了然狀。“既然密公是關門弟子,想必江湖傳言是以訛傳訛了。唉!這幫沒準屁股眼的傢伙,害得我空替密公歡喜一場!”
“也不完全是白忙活!”轉眼之間,李密說話的語氣和語調都已經恢復了正常。笑了笑,帶著幾分鼓勵的口吻說道:“由此可見德仁真的把瓦崗山當成了自己的家。不像某些人,總把這裡當做渡船,時刻想著找個順眼地方下去。”
“承蒙密公瞧得起王某,王某豈敢不效死力?”王德仁被誇得臉色微紅,笑呵呵地自謙,“只是王某本事實在有限,無法為咱們瓦崗盡更多的力氣。否則,定然要衝下山去,宰了張須陀老賊,幫弟兄們把眼前這口惡氣先給出了?”
“也不急在一時。隋室將傾,張須陀即便本事再大,也不過是根強撐著大梁的獨木而已?”李密聳了聳肩,文縐縐地點評。“只要我瓦崗群雄抱成團,死戰到底。假以時日,此漲彼消,攻守之勢必異!”
這兩句話用詞太雅,王德仁聽不大明白。眨巴眨巴三角眼睛,乾笑著回應,“嗯,此話說得有道理。到底是密公,三言兩語就說到點子上了,很多事情我原本怎麼想也想不透,密公信手一撥,便就像撥開了烏雲般……”
“哈哈,哈哈!”李密被逗得開懷大笑,“德仁什麼時候也學會拍馬屁了?弄了這麼多好話來哄我。李某隻是不忍見天下百姓受暴政之苦,勉強想爭一爭而已。若是四海清平,李某樂於採菊東籬下,過幾天優哉遊哉的日子!”
採菊東籬下,幽然見南山。如果王德仁讀過,一定能聽懂李密所引用的典故。亦會被對方高遠的志向和淡薄的功利心所感動。只可惜王德仁是個老粗,名姓中的三個字僅僅能認出個來,剩下兩個組合到一起勉強讀得出,拆開後就大哥不認識二哥了。所以也接不上話茬,只是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道:“採菊,密公很喜歡菊花麼?徐三爺的屋子外就種了一大片。剛剛開過,看上去很漂亮。不過那東西開起來藥性氣太重,我聞著就頭疼。不過,聽人說茶很好,可以明目,下火……”
“如果做成枕頭,還可以治失眠!”李密發覺自己一番高山流水全彈給了牤牛聽,哭笑不得地打斷。“咱不提菊花了,來年我有了時間,也在房前屋後種幾棵。對了,你聽誰說程名振是我師弟的?這話靠譜麼?”
話題終於又繞到了程名振身上,王德仁略微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解釋:“也是趕巧了,我麾下有個嘍囉,以前在館陶縣當過小跑腿的。張金稱破館陶時,他見機得快,躲在死人堆中間保住了一條小命兒。據他自己說,本來周家買通了牢頭,準備將程名振偷偷做了的。誰料被監獄裡有個姓段的瞎子楞給制止了!”
“那段瞎子不也是囚犯麼?怎麼有這樣大的面子?”沒等王德仁說完,李密皺著眉頭插了一句。
“是啊,屬下也是這樣問的?”王德仁偷偷看了看李密的臉色,故作愚魯地回答。“要是程名振死在監獄裡,館陶縣不是就保住了麼?結果那個小傢伙說,段瞎子是有名的神算,不但鐵嘴鋼牙,言出必中。而且能指點大夥發財的路子,說哪裡有寶貝可挖,大夥照著做,肯定能挖出來些東西來!”
“貪不義之財,該死!”李密冷笑一聲,恨恨地奚落。(
“屬下也這麼說。但那些衙役們都是些什麼人啊,哪有密公您老這般見識。他們貪圖從段鐵嘴那邊套發財的路子,就把程名振給放了。隨後程名振就為了報答段鐵嘴的恩德,拜了他老人家當師父。後來館陶城破,程名振做了鉅鹿澤九當家。段瞎子卻沒跟著程名振去享清福,而是提前一步,趕在張金稱入城前像個鬼影子般消失了。這時候,倖存下來的衙役們才發覺段瞎子是個世外高人。然後再四處打聽,又聽說那些財寶是傳說中綠林道總瓢把子王……”
“道聽途說,怎能當得了真!”沒等王德仁把話說清楚,李密又非常不屑地打斷。“家師金盆洗手之前以推翻大隋,救黎民百姓於水火為己任,衣不重葛,食不重味,哪裡會有什麼餘錢留下來。即便有,當時他身邊那麼的老弟兄,一人一把,也早瓜分乾淨了,哪輪得到旁人惦記?唉,這些人啊,就是喜歡弄些捕風捉影的事情,總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發大財。卻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真的發了大財,有那個命去享受麼?”
“密公說得有道理,密公說得有道理!”王德仁繼續點頭,像小雞啄米般對李密的話表示贊同。“我本來還想著,如果真有這筆錢,起出來後剛好給瓦崗軍做軍費。現在想想,如果傳言為真的話,這麼多年來,得多少人沒日沒夜地惦記著,怎可能再落到咱們手裡?”
“德仁這樣想就對了。咱們瓦崗軍崛起乃天命所歸,眾望所歸,缺了錢,自然可以到朝廷的府庫中取,沒必要整些錦上添花的累贅。否則,未免讓天下英雄笑咱們小氣!”李密伸手拍了下王德仁的肩膀,笑呵呵地鼓勵。
他雖然沒用什麼力氣,王德仁卻被拍了個趔趄。二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對望了幾個呼吸,才同時大笑了起來。“看我這身子骨,真夠賤的,讓密公一拍,立刻就找不到北了!”王德仁於安全距離上重新站穩,笑呵呵地自我解嘲。
“德仁想必是最近操勞過度,所以腳下失了根!”李密退開半步,用笑聲和關心的言語化解眼前的尷尬。
二人其實心裡都明白,剛才一番話,彼此之間都留著幾分後手。但以二人的聰明,都小心翼翼地保持了最後一層窗戶紙,誰也不搶先去戳破。因為那樣做對雙方都沒什麼好處,只會白白便宜了不相干的傢伙。
“密公的傷勢養得如何了,需要我幫忙去弄些緊俏藥材麼?”笑過之後,王德仁猛然想起了般,關切地詢問。
“已經不妨事情了。只是最近又見了風,傷口有些腫脹。!”李密擺擺手,非常客氣地回答。
“那我去找些消腫化淤的草藥來!”王德仁撂下一句話,立刻準備付諸行動。
李密見對方要藉機開溜,趕緊出言阻攔,“德仁別費心了,藥材我這邊倒是齊全。你的這份情誼,李某心裡時刻都會記得!”
王德仁向外邊看了看,察覺到附近並無異常動靜。笑著停住腳步,低聲道:“那密公還有什麼吩咐麼?我上山有一陣子了,再不回去,弟兄們難免會瞎想!”
李密又楞了一下,砸著話中的滋味應付,“沒什麼事情。好久不見德仁了,總想多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