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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過後,又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口號聲:
井岡山兵團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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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岡山戰士誓與陣地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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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龍的心又一點點硬了起來,理智似乎佔了上風。這夥造反派必須繳械,他們的破壞力太大了,此時若是不加以制止,明天甚至是今夜他們就有可能向城市東區的“紅革聯”發起攻擊,“紅革聯”的頭頭杜長海雖然死了,但他已**出不少炮手,他們手裡還有坦克和152加榴炮,他們的指揮系統還在有效地運轉,當兵強馬壯的“井岡山兵團”向東區大舉進攻時,“紅革聯”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們會作困獸之鬥,甚至不惜同歸於盡,引爆安放在核心陣地工學院的**,打紅了眼的人是不會顧忌他人的生命的。李雲龍彷彿看見被炮火覆蓋下的城市的慘狀,成千上萬人的死亡,牆倒屋塌的建築物,被炸斷的高壓輸電線打著藍色的火花……他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二戰”時的紀錄片,那是伏爾加格勒巷戰結束後拍的實景,影片裡的城市簡直成了一座巨大的、死氣沉沉的墳墓。在以往的戰爭中,最殘酷慘烈的莫過於城市巷戰,沒有涇渭分明的戰線,沒有前方後方之分,沒有軍事目標和平民建築之分,沒有武裝人員和婦女兒童之分,雙方逐街逐屋地反覆爭奪,傷亡率高得驚人,整個城市成了個巨大的血肉磨坊……李雲龍不敢再想下去,若是這種可怕的結局發生,身為本地駐軍的1號首長早晚也是替罪羊,兩害相比取其輕,既然這場混賬王八蛋的“文化大革命”把老子逼得沒路可走,老子只好背水一戰,生死由天啦。
限定的時間到了,李雲龍咬著牙發出命令:“攻擊……”
擔任突擊隊的一連一躍而起,戰士們呈散兵線狀向大門衝去。這時雙方的廣播聲都停止了,現場靜得出奇,只有突擊隊的戰士們紛亂的腳步聲,在部隊接近大門的剎那間,“井岡山兵團”的槍聲終於響了,從沙包工事裡、樓頂上,輕重機槍組成的交叉火力構成密集的火網,駭人的槍聲顯得格外清脆,正在衝擊中的一連戰士一下子倒下一片……
李雲龍最不願看到的事終於發生了。他暴怒起來:“操他孃的,他們竟敢開槍,給我打……”他一把拽過小吳的***邊拉動槍栓邊要向上衝,警衛員小吳不要命地撲過去把他抱住……
警衛營長吳玉水也怒吼起來:“給我開火!狙擊手,把那些火力點給我打掉,機槍掩護,全營跟我上……”他隨手抓過一支***邊點射邊發出瘮人的號叫先衝了上去。戰士們潮水般地湧向大樓。
擔任掩護的機槍手們用持續不斷的火力將沙包工事打得塵土飛揚,對方的射手被壓在工事裡不敢抬頭,狙擊手幾聲槍響後,樓頂的火力點就啞了,對方的替補射手迅速補上射擊位置,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又是幾聲槍響,替補射手的腦袋也開了花,這一次再沒人敢露頭了。警衛營的戰士們施展著各種戰術動作,連衝過道防禦工事攻進大樓,大樓裡爆豆般的槍聲不絕於耳,手**短促的爆炸聲、中彈者的慘叫聲,交織成一片……
一個參謀臉色發白地對李雲龍說:“1號,這下子可打大啦。”
李雲龍不為所動,神色冷峻地發出命令:“迅速肅清殘敵,凡抵抗者,一律就地消滅。”造反派們畢竟是烏合之眾,在訓練有素的野戰軍的攻擊下,整個防禦體系頃刻間便土崩瓦解,20分鐘後,大樓裡的槍聲便沉寂下來,師部大院被全部佔領。
傷亡數字很快被清點出來,造反派死亡48人,傷110人。軍隊死亡18人,傷14人。“井岡山兵團”的1號勤務員鄒明在死前仍不失其軍人本色,他用手槍連續打倒兩個想活捉他的戰士,最後被營長吳玉水用***打成了蜂窩。鄒明一直到死都保持了英雄氣概,他怒目圓睜,一手緊握***手槍,另一隻手緊握著一顆擰開蓋的手**,***拉環套在小拇指上,連久經沙場的李雲龍看了鄒明的屍體,在震驚之餘也生出幾分敬佩。他久久地注視著鄒明已無生氣的臉,心想,這渾蛋倒是條漢子,可惜了。當他轉過身準備離去時,心裡突然動了一下,禁不住又回頭看了鄒明一眼,心說:這傢伙也是個端著長矛和風車搏鬥的人,屬於他的時代早已過去了,他還留在那個時代裡,所以他只有死。嗯?那個玩長矛的傢伙叫什麼?對,叫堂·吉訶德。
當一具具血淋淋的屍體被抬出大樓時,連一貫對屍橫遍野的戰場習以為常的李雲龍都禁不住扭過頭去,不忍再看。他想,鄭秘書說得沒錯,他孃的,我在創造歷史呢。
師部大樓奪回後,李雲龍毫不遲疑地發出一連串命令,野戰軍各部迅速出擊,對所有持有武器的造反組織實施包圍,強行繳械。師部大樓的流血事件早把他們嚇壞了,他們終於發現這個軍長是個說幹就幹,不好惹的主兒。軍長的脾氣如此,他指揮的這支野戰軍脾氣也大,師部大樓這一戰,野戰軍傷亡了三十幾號人,剛吃了這點兒虧,全軍上下就紅了眼。有個剛剛被繳械的造反派頭頭,事後餘悸未消地說了句不大好聽的話:“媽的,這哪是解放軍?活像一群餓得嗷嗷叫的狼。”話說得難聽,實際的確如此。
泰山師所屬的紅軍團是支組建於紅軍時期的老部隊,這個團有些邪門,全團從團長政委到下面的炊事員幾乎個個都是火爆脾氣。李雲龍對這個團的評價是:得理不讓人,吃虧不饒人。當年在淮海戰場上,這個團顯出兩重性格,叫“拼命三郎加潑皮牛二”,作戰風格是橫衝直撞加死纏濫打。國民黨十八軍的一個團,全副美式裝備,號稱“老虎團”。這個老虎團碰上紅軍團算是棋逢對手,兩下都是嗷嗷叫的部隊。剛一接火便打得難解難分,幾分鐘內戰鬥便進入白熱化狀態,打了整整一晝夜也不歇手。老虎團有點扛不住了,還沒見過這麼死纏濫打的對手,不吃飯,不睡覺,連口氣也不歇,像塊豬皮鰾,粘上甩不掉,打不死你也要累死你。老虎團長有些膩歪了,哪兒來的這麼支潑皮隊伍?有完沒完?老虎團不想再纏下去了,打了一天一夜,連口水都沒喝上,這支潑皮隊伍咋就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人似的?誰知想撤也撤不下來,紅軍團是鉚足了勁要和老虎團拼命,好像自己也活膩了似的,非要來個魚死網破不行。激戰了兩晝夜老虎團終於趴下了,紅軍團還剩半個連,團長成了排長。弟兄們來不及打掃戰場,都躺在死屍堆裡睡著了,害得趕來增援的一團長還以為這個團全軍覆沒了呢。說來奇怪,多少年過去了,這個團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可當年的傳統一點兒沒變,還是這麼邪門。一個農村入伍、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新兵,只要在這個團待三個月以上,馬上像換了個人似的,脾氣變得火爆火爆的,和別的部隊打交道時,馬上就帶出這個團特有的傲慢,似乎天下人有一個算一個,沒誰能入他們的眼。連李雲龍都納悶,這是咋回事?這個團好像第一任團長的魂留在這裡了,換了無數茬人魂還在。
前些日子,紅軍團也被造反派衝了一下,搶走不少武器,當時的命令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全團眼睜睜地讓人家收拾了一下,在這個團的歷史上還沒出現過這種窩脖子的事,團長蔡金明硬是氣得吐了兩次血。
這次有了命令收繳造反派的武器,這個團像是注射了興奮劑,難怪造反派們稱他們為“嗷嗷叫的餓狼”。收繳武器時,團長蔡金明從裝甲運兵車裡露出半個身子,一手扶著高射機槍,一手拿著半導體喇叭喊話,他的警告只說一遍,絕不重複第二遍。一個不大識相的造反派頭頭想表現點兒英雄氣概,他舉著手槍帶領部下高呼革命口號,表示要與陣地共存亡,蔡團長不打算再廢話,他手指一動,“啪”的一聲槍響,一發12.7毫米的高射機槍子彈準確地打在那個造反派舉槍的手腕上。大口徑子彈的殺傷力是驚人的,那人的手腕被齊斬斬地打斷,手掌和手槍飛出一丈多遠。蔡金明一槍定乾坤,在場的造反派們差點嚇破了膽,頓作鳥獸散。
在各部隊的出擊下,造反派們終於鬧明白了,這支野戰軍的忍耐已經到頭了,誰再認為軍隊是軟弱可欺的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這個城市的大規模武鬥算是到頭了。這場大規模流血事件的訊息迅速傳遍全國,舉國震驚。而中央“**”小組卻一反常態地沉默著,沒有作出任何反應,但政治嗅覺敏感的人都已感到,這可能是暴風雨的前奏。
幾年後,這支野戰軍早已換防離開了這個城市,市民們在茶餘飯後的閒談中,還不斷地提起這支部隊:“……那個軍,嘖,嘖,可真他媽的……從軍長到下面當兵的,沒一個省油的燈,脾氣火爆得邪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沒這支部隊,‘**’那會兒咱們這城非打平不可……”
若干年後,位於北京紅山口國防大學“將軍班”的學員宿舍裡,某野戰軍副軍長、陸軍少將鄭波正在寫一篇軍事論文,此論文與戰略戰術全無關係,它以獨特的角度、新穎的立意論述這樣一個主題:《論軍事首長的性格與部隊傳統的關係》。
任何一支部隊都有自己的傳統,傳統是什麼?傳統是一種氣質,一種性格。這種氣質和性格往往是由這支部隊組建時,首任軍事首長的性格和氣質決定的,他給這支部隊注入了靈魂。從此不管歲月流逝,人員更迭,這支部隊靈魂永在。事實證明,一支具有優良傳統的部隊,往往具有培養英雄的土壤,英雄(或是優秀軍人)的出現往往不是由個體形式而是由群體形式出現。理由很簡單,他們受到同樣傳統的影響,養成了同樣的性格和氣質。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蘇聯空軍第16航空團P39“飛蛇”戰鬥機大隊,竟產生了20名獲得“蘇聯英雄”稱號的王牌飛行員。與此同時,蘇聯空軍某部的“施烏德”飛行中隊產生了21名獲得“蘇聯英雄”稱號的王牌飛行員。如果拋開政治觀點,從純軍事角度看,“二戰”中德國空軍的第五十二戰鬥機聯隊也是個培養世界級王牌飛行員的溫床,這個第五十二戰鬥機聯隊竟同時出現三個世界級王牌飛行員,以擊落敵機架數為標準,這三個飛行員都名列世界前三名,可謂空戰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他們是:埃裡希·哈特曼,擊落敵機352架;格哈德·巴爾克赫內,擊落敵機301架;京特·勒爾,擊落敵機275架。這三個王牌飛行員創下的驚人戰績把當時世界各軍事強國的王牌飛行員們遠遠拋在後面,無人可望其項背。蘇聯空軍第一王牌飛行員庫爾杜布在“二戰”中所創紀錄為,擊落敵機62架,還不及名列第三的京特·勒爾所擊落敵機架數的零頭。由此可見,一支部隊的傳統是多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