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過頭,卻瞧見那道疲憊的身影已經緩緩睡去。不見那幽紫色的眼瞳,也讓他再次感到憐惜。不知不覺之間,眼前的女子已是自己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似乎自己的誕生,以及以往的一切歷練,都是為了守護著她而存在於世的。
如此一來,另一股念頭應運而生。一路披荊斬棘,只希望為她塑造一片安靜的樂土,沒有紛爭,沒有爾虞我詐,更沒有謊言背叛利用的淨土。遺憾的是,剛產生的念頭便隨著雨霧的退散一同遠去。看著殘破的新月,不得不回到現實,自己的力量太過弱小。眼前的女子雖是一人,但卻絕非以任何一人之力所能救贖。好在,大勢之下,一切似乎都有了不同的轉機,一切都有再來一次的可吧。
“如此一來,大家都沒有意見了?”
說完這句話,在場的諸位皆點頭表示認同。
畫有使徒的彩窗在暮色中流淌著血葡萄酒般的光,園桌的圖案恰如傾斜的聖徽。當二皇子落座時,他的影子正好覆蓋了使徒手中的長槍,讓整幅玻璃畫顯出詭異的錯位感。穹頂壁畫中的握有審判之劍的紅髮女神始終閉目,在彩色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古文書中禁止偽證的戒條。
此次的會議,二皇子並未在皇宮舉辦,反而選在了英珀斯最大的聖堂之中。在場的除了各個大小行省地區諸侯國的行政長官外,幾大軍區的長官以及帝國其他一眾勢力都派出了代表到場參加。
與以往不同,為了此次會議,二皇子命人趕製了一張巨大的圓桌,為的就是表示民主平等。但是,實際上究竟誰說了算,現如今也不會再有人有異議。二皇子的座位位於中軸線稍稍偏左的位置,他的右側,則留給了阿柯。當他移動時,他的影子會吞噬其他人的投影。他說到“民主平等“時,十二盞枝形燭臺的火焰突然全部傾向他的座位,在圓桌投射出權杖形態的集體陰影。
剛剛最後一個議題也透過了,具體內容是關於聖堂在帝國境內的稅收問題。儘管如今看似許多地區都沒有把女神放在第一位,可人們對於女神或多或少都有著敬畏之心。原本聖堂具有極高的稅收作為收入,此次會議之後,聖堂便再無稅收能力,除去人們自願的供奉外,一切都交由各地的政府所管制。
幾天的會議下來,帝國西征重歸聖城的作戰已經商議得大差不差。以如今帝國局勢,攻入聖城僅僅只是時間問題罷了。再往遠處想,一舉統一整片大陸也並非十分困難,同樣只是早晚。
隨後舉辦的宴席雖說充滿了虛偽和客套,但各方內心也幾乎都滿懷著難以言明的喜悅。
十二扇肋狀拱券撐起穹頂,鴿血石鑲嵌的創世神話在穹頂綿延展開。月光透過天窗漫入,使徒手中的火焰權杖恰好指向主位,將二皇子籠罩在琥珀色光暈中。壁龕裡的大理石聖像雖已用紫綢遮蓋,但那些從織物褶皺間探出的石質手指仍在陰影裡保持著審判手勢。
二十四人座鎏金長桌鋪著馬爾斯紅錦,銀製葡萄藤紋燭臺間錯落擺放著琺琅彩古文書盒,翻開的內頁卻夾著軍力部署圖。侍從捧來的鎏金葵口盤中,維澤巖蜜在孔雀羽紋瓷碟上結晶成雪山模樣,考莫比橙切片在燭火下宛如碎瑪瑙。
這一餐,可算是阿柯來大陸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他拉著小米和阿雅,三個人大吃特吃。阿德無奈之下,也只好跟在弟弟妹妹身後當一回吃貨。
整隻抹著巴特克島紅花的烤鵪鶉臥在月桂葉上,胸腔裡填滿用希查諾甘蔗酒浸泡的普利闕無花果。當侍者切開酥皮巖魚時,熱氣裹挾著拉庫海藻的鹹腥漫過餐桌,幾位內陸地總督下意識地用檸檬水淨了手。
豎琴師撥動的不是琴絃而是光影,每當魏肖破陣樂的旋律揚起,琉璃窗投射的彩斑便在水磨石地面遊走如靈蛇,穿素錦的斟酒侍童們踩著特定的格拉芙天鵝絨地毯花紋移動。
照理來說,中央在這幾年的整頓之下,幾乎沒有大的反動力量了,即使有,也只得緘口不言。或許是因為今日的氛圍過於放鬆,帝國的財政部部長竟格外活躍。
老伯爵的貂皮鑲邊長袍已泛出灰黃,領口迦撒特式的卷紋銀扣明顯比其他人少了兩道葉脈刻痕。是的,這位部長還是一名世襲百年的伯爵呢,地位一直穩如泰山。他並不是二皇子一方的勢力,同樣的,當年也不是大皇子的盟友,而是老皇帝最忠實的走狗。說起來,要是沒有他當年帶頭挑撥離間,事情還不至於有如此猛烈的推進速度。
二皇子對他一直不感冒,也得虧是二皇子“宅心仁厚”,要知道,大皇子當年可是恨透了這老傢伙。大皇子死後,他自覺自己是大皇子的敵對勢力,便自然而然認為二皇子應該會親近他。常年倚老賣老,經常在朝堂上帶頭挑事。前些年,畢竟二皇子在外,阿雅和凱伊並沒有輕易對他有所壓制,一直十分恭敬,一時間倒讓他更加肆無忌憚。
宴飲之間難免會喝上幾杯,胡言亂語倒也正常。可今天,他算是倒了大黴咯。
他拉著在場的幾位中央大員以及地方長官一陣吹噓,大家給他面子,都是賠笑附和。可誰想到他竟然稀裡糊塗跑到了二皇子面前,不僅開始對自己歌功頌德,還說起神國的種種不是。
“就那破地方,那個鳥教皇,但凡是個人都不會怕他哩。咱們如果任由他擺佈,不是像條狗一樣?”
這話一出,在場的諸位頓時安靜了,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當年的事情,這老東西,不是活脫脫地在打二皇子的臉嗎?
“伯爵,您今天喝多了...無妨,酒後不宜議論國事,戲言罷了。”二皇子微笑答道。今天,他也是盛裝出席。禮服袖口的金線並非尋常刺繡,而是用真正的金箔捻成細絲,繡出七百二十片鳶尾花瓣。每當他抬手時,那些花瓣便隨著光影流轉舒展,恍如隨時會振翅飛向穹頂的創世之火。
水晶吊燈突然發出細碎的悲鳴,三百六十五枚稜鏡同時震顫。隨後,老伯爵的一番話終於讓二皇子再也無法息事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