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啊!打死他!打死他!”
沒有人抵抗,根本不需要費任何力氣,便取得了勝利。府兵本就對鮑爾特不滿,為了這次加冕典禮,他已經把人民壓榨到了油都不剩。士兵們的工資糧餉也已經好幾個月沒發了,還成天有人被他以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處死,現在難得有人過來幫他們出頭,倒戈而已,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罷了。
“這不活該嗎?大哥還是便宜他了,要是落到別人手裡,恐怕就不是死這麼簡單了。”說話間,阿蘿又喝完了一瓶,“就這些事嗎?除了逗我笑笑,沒別的了?”
“老默,拿出來看看吧。”
不一會,老默掏出一大個包裹,顫抖的繃帶手指揭開亞麻布時,松節油氣息裹挾著危險的美感在庭院彌散。畫布上的豐收祝禱圖乍看合乎教典:女神指尖灑落麥穗,信徒們跪拜如金色浪潮。但若細觀...
“怎麼,這不是畫得很好嗎?畫裡的人多漂亮啊,表情也很自然生動。”
當夕陽穿透彩窗照射畫布時,雙重投影在聖堂地面廝殺。原本的女神手持麥穗賜福,仔細看卻更像農婦握著麥穗刺向稅吏。圍裙褶皺裡藏著異教紋樣,聖光中的麥粒實為金幣,女神瞳孔則是用鏡面銀粉繪製。
象牙杖輕叩畫框邊緣,裂紋立刻蛛網般蔓延:“這些畫家學會了用透視法褻瀆神權,你看收割者彎腰的角度,恰好讓鐮刀陰影刺穿女神心臟。”他的指腹摩挲著畫中農婦的銅鐲,“這些畫家把聖骨粉換成狐狸灰作底料時,可曾想過色彩也有忠奸?“他突然劇烈咳嗽,絲帕上暈開的不僅是血漬,還有從畫作臨摹的異端星圖。
孔雀膽汁調和的群青,寡婦梳頭油煉製的赭石,囚徒指甲研磨的鉛白,妓院牆灰提純的硃砂,這些顏料,從前從未有人敢使用。
老默的繃帶在畫布邊緣拖出血色軌跡,像給這些禁忌之作鑲上第二重畫框。阿蘿突然按住其中某幅風景畫,雲層裡竟藏著用睫毛筆觸繪製的礦工勞作圖,那些彎曲的脊樑拼寫出古老的諺語:“石頭開花之日,金粉蒙塵之時“。
教皇的嘆息驚飛了棲息在畫架頂端的渡鴉:“他們給農具鍍上聖光,卻讓祭器生鏽。這些畫布正在吸食教廷的魂魄,就像白蟻啃噬承重梁...這僅僅是個象徵罷了。現在,還有多少人是真的把女神放在眼裡的?”
“老頭,你想找信女神的人?去東邊找吧,這裡的人誰還信這一套?你雖身為教皇,可你自己信嗎?”老默繃帶間滲出的血漬在畫布上暈開,恰與油畫中的晚霞融為一體。當阿蘿指尖撫過豐收祭典圖時,畫中農婦的陶罐彷彿能滲出真實的麥香。
“無論如何,現有的統治體系正在瓦解。百姓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被利用,物慾橫流的世代並不是那麼美好。”
“這點,我們都管不著。自私自利也許正是大家都想要的。”
“愚民是這樣的,百姓只需要考慮怎麼對自己有利就可以了,但統治者要考慮的可就多了。”
“管好你自己吧,老頭子。還是那句話,找我求饒可以,但我可沒功夫幫你收屍。”
一旁的老默已經看到過無數次相似的場景了。
“殿下,你們——”
“沒事的,老默,這就是我和老頭的說話方式。你不用擔心。”
說著,阿蘿將佩劍戴好,順手抄起一瓶沒開封的酒,“這瓶酒就當是我陪你閒聊的報酬了。”
夕陽將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拉成琴絃狀,隨步幅變化奏出無形樂章。聖殿彩窗用碎陶片拼接,光影在地上投射出扭曲的權杖圖案。阿蘿面紗隨呼吸起伏,如同隨時會振翅飛走的白蝶。
看著阿蘿憤然離席,老默對著教皇安慰道:“主人,殿下沒有惡意,她也是關心你,不希望你為此受傷。”
“我知道,這些年,這丫頭性子柔和了太多。刀子嘴豆腐心,很多事都看開了,她誰也不記恨。只不過,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恐怕沒人能維繫得了一眾勢力了。”
“主人,或許,還是得等到殿下回來。”
“誰都一樣,他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毫無勢力的小子,又能有什麼作用。算了,走,早些休息吧。”
朔月,一片純黑的天空,又是寂靜的園湖旁,只不過,寥無人煙之處,湖面竟一直有節奏地泛著漣漪。是雪?竟依稀有著雪花就著月光紛飛而至,星星點點,散落塵埃之中。
“殷雪透回霜
華音舉手向空探
散盡人間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