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笙歌看著平日裡總是帶著笑意,豪邁的舉起酒杯入肚的摯友,此時正頹廢的癱倒在一旁,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此時卻染上了墨色,心疼不已。
“若這件事是他做的,要想救他實在是難如登天,若不是他做的...”
“不是。”兩個字有力又堅定。
“你就這般相信他?”顧笙歌輕輕地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雖然從小就認識,可是林邵安在年少的時候就隨林大將軍去了淮河岸鎮守,你們相處的時間應該不多吧。”雖然這些話很傷人,但顧笙歌必須要說,她不想看著荀苕如此不理智。
“我與他確實好多年沒見了,”荀苕慢慢起身,“但是,他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少年,我還記得他那雙眼睛,清澈明亮,散發著正義的光。”
“人總是會變的。”
“不會的,阿笙,他和別人不同,我相信他,就算所有人都說他有謀逆之心,我還是相信他。”荀苕空洞的眼神此時變得清明,堅定無比的看著顧笙歌。
心像是產生了共鳴,從前的回憶被戳開了一個小洞,宛如泉水般湧了過來。
“阿笙,我第一次見到林邵安,是在五歲那年,那年大雪封山,我父親奉命前往淮河岸支援,因為母親過世得早,我便隨父親一同,我還清楚的記得,那天雪下得很大,我來到林府,那天雪很大,周圍那些隨父親前往的世家公子們,都緊緊裹著自己的襖子,蹲在火爐旁不願意動彈。我也冷得直往火爐鑽。”
“我當時抬頭便看見他在院中央練劍,一身與雪融為一體的白色單衣,雪花落在他的眼睛處,鼻樑處,還有他那分不清楚是被雪水還是汗水浸溼的後背,他還是一絲不苟的舞動著手上的劍,眼神專注,就算大廳中到處都是嘈雜聲,也不能影響他半分。”
“所以你那個時候便喜歡上他了?”顧笙歌不經意間插話道,荀苕搖搖頭,笑著看向顧笙歌:“喜歡哪有這麼容易。”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盡是無奈,半晌顧笙歌只聽見荀苕悠悠的又說道:“但有時候喜歡就是那麼容易。”
“林邵安從小便是所有人口中的好孩子,那時候我又是個特別喜歡惹事的,所以看他特別不順眼。看他在那裡練武,我只覺得他在炫耀。然後當他回去換衣服的時候我就悄悄跟在他身後,路過一個不深不淺的小池塘,我就想著嚇唬嚇唬他。我突然躥出去,本想推他,可地上太滑,腳上一打滑,我就掉下去了。”
“當時我以為我的意圖這麼明顯,他肯定會在岸上冷眼旁觀嘲笑我,可他二話不說直接跳了下來把我拽了上去,那時候的我們都渾身溼透特別狼狽,風特別大,他嘴唇都凍紫了還是把第一條毯子讓給了我。”
“你當時心生感動,所以就芳心暗許了?”
“不,我更討厭他了,因為他害我掉下池塘出醜了。”
“......”
“我以為我會一直看他不順眼,後來我十二歲那年那次邊境有外敵來犯,他率兵前往,我父親領兵援助,我因為年紀小隻能在後方,負責給難民發糧食。那天,押過來一批戰俘,但全都是手無寸鐵的無辜老百姓,因為對外敵的憎恨,不少士兵更是直接拿他們出氣,我十分生氣,權力者的歹心,他們何罪之有?我正準備教訓教訓那些士兵,林邵安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就直接一腳踹了過來,把我都看懵了。”
“他說了什麼我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那時他將自己手中的肉包子遞給了一個渾身是傷的戰俘,並命大夫給他診治。當時戰事吃緊,多半是白粥加饅頭,肉包少之又少。”
“那時候他並不像初見那般衣裳整潔華麗,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龐白淨俊朗,而是蓬頭垢面,衣裳多出破爛,到處都是泥土髒兮兮的,眼睛因為幾夜沒閤眼的緣故,充滿著血絲,十分渾濁,嘴唇乾裂,那張臉更是黑了不止一點。可就是那樣的一個他,卻讓我為之心動。”
“哪怕初見之時君子美如玉,如切如琢,我都不曾為之所動。”
“那樣溫柔正義的他,那樣竭盡全力一心報國,只為佑百姓平安的他,就算是被命為戰俘的百姓他都願意一視同仁,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造反。他們怎麼可以說他圖謀不軌,怎麼可以!”
少女的心事被一一吐露,埋藏了這麼多年的喜歡,此刻終於破土而出。像是沉浮在深不見底的泥濘中幾千年的寶藏,有朝一日終得重見光明。年少時期那份單純的感情,伴隨著成長和歲月蹉跎,宛如雨後春筍般肆意生長,如今小心翼翼品嚐之時,卻發現從前那棵羸弱的幼苗早已在心中長成參天大樹,根深蒂固。
周圍一片安靜,萬物沉默,似乎在感嘆情的奇妙,又似乎在思索好與壞。“阿笙,我要去見她。”荀苕無比冷靜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內顯得格外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