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露水還沒幹透,司徒明的靴底已沾滿獸苑特有的腥臊氣。月過柳梢頭,他貼著西域進貢的袋鼠籠潛行,籠中傳來“咔嗒咔嗒”的咀嚼聲,藉著月光看見籠前散落著五六個軍糧袋,袋口的齒印邊緣泛著熒光——和軍倉被盜的黍米袋一模一樣。
“好個借獸齒運毒的勾當。”他摸出馴獸鞭,蘸了些隨身攜帶的炭墨,剛要拓印齒痕,籠中突然竄出個灰影,毛茸茸的爪子扯住他外袍下襬就跑。司徒明踉蹌著摔進乾草堆,抬頭只見那袋鼠正用前爪頂著他的青蚨紋外袍,像戴了頂滑稽的帽子,後爪在地上跺出“咚、咚、咚”的節奏。
“該死!”他摸向腰間短刀,卻想起胡玉兒塞在他袖袋裡的胭脂盒。死馬當活馬醫,司徒明掏出胭脂盒拋向空中,硃砂紅的膏體在月光下劃出弧線,袋鼠竟突然直立,後爪踩著節拍跳起了踢踏舞,每跺七下就用尾巴掃過籠底——那裡鋪著刻著音律符文的銅板!
“七聲為節,和鬼市的機關獸一個路數。”司徒明趁機湊近,看見銅板紋路竟和軍倉地下轉盤的星宿圖相似。他掀開食槽木蓋,裡面的苜蓿草散發著異樣的甜腥,草葉間裹著半片帶血的獸齒模,鋸齒形狀與兵部存檔的西域戰馬鐵銜分毫不差。
“什麼人?”獸苑總管的火把光從轉角晃來,司徒明剛要藏起齒模,袋鼠突然發出“嘶鳴”,頂著他的外袍撞向草料堆。他順勢一滾,後背撞上冰冷的青銅獸首——半截埋在地下的獸頭雕像,獠牙缺了半顆,正和軍糧袋上的齒痕嚴絲合縫!
“抓住那偷糧的!”總管帶著四個巡夜兵衝來,手中的馴獸鞭甩得噼啪響。司徒明心一橫,翻身騎上還在踢踏的袋鼠,揪住它頸毛大喊“往星位銅板的方向跑!”袋鼠吃痛,後爪猛地蹬向草料堆,成捆的苜蓿草“嘩啦”倒塌,露出下面刻著二十八星宿的青銅基座,獸首的眼睛正對著“心宿”星點。
火把光照在基座上,司徒明看見每顆星宿旁都刻著糧倉名,“雞冠嶺”三個字在中央泛著血光。他摸出父親的半片羅盤,指標竟直指獸首的缺牙處,袋鼠的後爪此時正踩在“角宿”銅板上,發出的聲響與冰窖暗河的機關共鳴。
“原來獸齒是開啟星位的鑰匙!”他恍然大悟,趁巡夜兵靠近時,用胭脂盒砸向對方火把。火摺子落地的瞬間,他看清總管腰間掛著的玉佩——鶴嘴壺造型,正是鬼市藥王的標記!
“你是鬼市的人!”司徒明大喝,袋鼠趁機撞翻兩個兵丁,朝著獸苑西北角狂奔。那裡有片枯死的胡楊林,樹幹排列成北斗狀,和醉仙樓的樑柱機關如出一轍。總管在身後咒罵,手中的弩箭“嗖”地擦過他耳際,箭頭刻著的星芒紋,正是假女帝陣營的標記。
袋鼠突然停在第七棵胡楊前,用缺了半顆牙的喙部啄擊樹幹。司徒明看見樹皮剝落處露出青銅按鈕,形狀與獸首的缺牙相同。他立刻摘下獸齒模按上去,“咔嗒”聲裡,地面裂開條縫,露出向下的石階,腐草味混著離魂蕈的腥甜撲面而來。
“果然有密道!”他踢了踢袋鼠,示意它守在入口,自己摸著火摺子往下探。石階潮溼滑膩,牆面上每隔三步就刻著個獸首浮雕,每個獸首的牙齒都缺了不同位置,和軍糧袋上的齒印一一對應。
下到二十步,火摺子照亮前方石室,中央擺著個青銅鼎,鼎身刻滿西域番文,司徒明認出是“星落血祭”的咒語。鼎內裝著半凝固的黏液,散發著和密道石壁相同的腥臭,黏液表面漂著幾粒熒光黍米,正隨著他的腳步聲緩緩移動,排列成雞冠嶺的輪廓。
“砰!”頭頂突然傳來重物撞擊聲,袋鼠的嘶鳴聲變得急促。司徒明衝回石階,看見總管正指揮兵丁用巨石封堵入口,袋鼠的前爪已被弩箭射中,卻仍用身體抵著石門。
“走!”他拽起袋鼠,從胡楊林另一側突圍。月光下,袋鼠的血滴在地上,竟自動匯成箭頭,指向東南方的雞冠嶺。司徒明這才注意到,袋鼠頸毛裡纏著根絲線,線頭繫著個微型銅鈴,和冰窖機關蛇的鈴鐺一模一樣。
“原來你們早把毒陣觸角伸到了皇家獸苑。”他扯下銅鈴,發現鈴內刻著“酉時三刻”的番文,和沙漠撿到的青銅符節暗語相同。獸苑總管的身影在樹影裡晃動,司徒明突然想起他腰間的鶴嘴壺玉佩,和假女帝的玉佩如出一轍——原來,這毒陣的每處星位,都藏著假女帝的暗樁。
袋鼠突然倒地,司徒明摸了摸它的脈搏,知道是弩箭的毒發作了。他扯下外袍為它包紮,青蚨紋布料落在青銅獸首旁,竟和基座上的星象圖完全重合。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假女帝用西域進貢的袋鼠作為毒陣傳導的活機關,每隻袋鼠的齒印對應不同星位,透過啃食軍糧袋,將毒粉運送到各個糧倉。
“駕!”他翻上巡夜兵遺留的馬匹,懷裡揣著獸齒模和帶血的苜蓿草。路過獸苑角門時,聽見總管在身後大喊“追!別讓他把齒模帶到雞冠嶺!”話音未落,角門突然坍塌,原來是胡玉兒的流星錘從牆頭甩來,替他擋住了追兵。
“獸苑的星位已破,醴泉井的暗渠也斷了!”胡玉兒的聲音帶著喘息,臉上沾著煤灰,“假女帝正在觀星臺佈置血祭,我們得趕在酉時三刻前——”
“用獸齒模毀掉中樞!”司徒明接上她的話,舉起手中的齒模,月光下,缺牙處的反光正好映出雞冠嶺的輪廓。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策馬奔向城門,身後的獸苑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只有青銅獸首的缺牙處,還凝著司徒明的血,像顆永不閉合的眼睛,注視著毒陣即將崩塌的方向。
馬蹄聲碾碎城郊的露水,司徒明摸了摸袋鼠送給他的銅鈴,鈴內的“酉時三刻”番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個時間標記,更是假女帝執念的終點——她妄圖用二十八星宿的力量操控人心,卻忘了,每隻袋鼠的跳躍、每顆黍米的熒光、每道機關的聲響,最終都成了指向她敗亡的線索。
當東方泛起魚肚白,雞冠嶺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司徒明看見觀星臺上飄著綠色旌旗,正是毒陣啟動的訊號。他握緊獸齒模,感覺父親的羅盤在懷中發燙,而胡玉兒的流星錘已在馬鞍旁擦出火花,隨時準備擊碎最後的星象騙局。
獸苑的一夜奔波,讓司徒明終於串聯起所有線索西域袋鼠的齒印是星位鑰匙,苜蓿草裡的毒粉借獸類傳播,青銅獸首的缺牙對應糧倉座標。而現在,他手中的齒模,正是開啟雞冠嶺中樞的關鍵,也是戳破這場星象迷局的最後一根銀針。
晨風中傳來第一聲雞鳴,比京城的更蒼涼,更高亢,彷彿來自雞冠嶺深處。司徒明望向前方,嘴角泛起冷笑——假女帝以為借星象可改天命,卻不知,人間的正道,從來不是星宿排列的軌跡,而是像袋鼠那樣,哪怕被毒箭射中,也要用最後力氣為正義踹開一道門的孤勇。
戰馬嘶鳴著衝向雞冠嶺,司徒明的衣襬被風吹開,露出內襯上繡著的星芒紋,那是用胡玉兒的胭脂盒顏料新繪的標記,此刻在晨光中鮮豔如血,卻比任何星宿都更耀眼。因為他知道,這場與星象邪術的對決,終將在人心的光輝下,迎來破曉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