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委實強詞奪理,賽戈萊納此時身體未復,本來只能束手待戮。在這危機時刻,賽戈萊納卻突然開口吐言道:“血盟在上,何必作這樣的事?”那股骨尖刺距離他喉嚨不過二分距離,嘎然停止。藍鬍子停住手,面露古怪神色,鬍鬚一顫一顫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賽戈萊納暗叫僥倖。他剛才想到,那天狼星陣圖本是古埃及的秘法,而塔羅血盟中的前任“月亮”凱瑟琳所會的銀月神功,又是埃及豔后克里奧佩特拉傳下來的,系出同源,或者兩者之間有甚麼關聯。他一聽藍鬍子竟停了手,便知道自己賭的這一鋪,果然是賭對了——這藍鬍子,果然與塔羅血盟有著什麼關聯。
躲過這一殺劫,賽戈萊納心中少定,面上微微一笑,道:“久聞前輩躲在這深山之內,性情越發乖戾,如今一看,果不其然。”藍鬍子聽了這話,勃然大怒,一步邁到他面前,把他輕輕揪起來:“快說,你究竟是誰?!”
賽戈萊納緩緩道:“我乃是‘銀月’凱瑟琳•德•瓦盧瓦的使者。你這般對待我,凱瑟琳知道了,一定不會開心。”藍鬍子聽到這名字,不由一怔:“凱瑟琳?”
賽戈萊納此時已確定這藍鬍子與“銀月”凱瑟琳定有什麼瓜葛。不過從他的反應來看,藍鬍子並不知道凱瑟琳已死,“銀月”的位置已被塞壬琴姬所取代的事情,想來並非是塔羅血盟的正式成員。賽戈萊納暗忖自己身處危境,憑武功是沒指望的,只能不得不行險,靠言語一試了。他抬頭說道:“她如今身在摩爾多瓦,不便行動,就派我來此尋你,說一件事關隱者的要事相商。”
他自出谷以來,歷經世事,人情世故也逐漸學得透徹了些,渾不似出谷前的一派天然。這扯謊之道,自然也學會了“七分真,三分假”的訣竅。凱瑟琳與“隱者”的瓜葛,他在摩爾多瓦已經盡知,這時便半真半假摻和著說了出來。藍鬍子聽了他的話,已然信了幾分,點頭道:“這兩人不睦,早已有之,想不到到今日還未化解。”賽戈萊納道:“正是如此,所以凱瑟琳大人派我來尋閣下襄助。”
藍鬍子皺起眉頭道:“那東西我早已付訖,與你們血盟已是兩不相欠。血盟如今自己內訌,與我有甚麼干係?莫非是凱瑟琳也想要那東西麼?”賽戈萊納心想他果然不是血盟成員,只是不知他說的“東西”是什麼,硬著頭皮含糊接道:“此事與閣下關係匪淺,十分嚴重,凱瑟琳這才派我前來,尊駕明鑑。”
藍鬍子忽然冷笑道:“你既然是‘銀月’的使者,又怎會闖不過天狼星陣,被我輕鬆擒來?”賽戈萊納想也不想便道:“天狼星陣有甚麼難闖,這漲落二勢,死生五門,早已被我算透。只不過是那幾個同伴掣肘,一時不備罷了。尊駕若是不信,我們再出去走上一走。”
其實他對這陣法的瞭解,也僅止於此,多了一句也說不來,卻故意裝作高深莫測、藏十說一。藍鬍子聽他說的內行,心中疑惑大減:“你身中我親手調配的八弦毒,本該是散去一身內力,形如殭屍。你居然還能開口說話,看來凱瑟琳的弟子,果然有些門道兒。”他又道:“你這三個同伴,看他們的身手,兩個是西門福音的弟子,一個是貝居因會的,都是所謂的名門正派,怎會與你們血盟之人混到一起?”賽戈萊納道:“這其中關節,說來話長,請尊駕幫我等解了藥勁,好慢慢說與您聽。”
藍鬍子冷笑道:“七繞八繞,原來還是想讓我給你們解藥。血盟的名頭兒,別人或許還怕上幾分,在老山上,可沒你這晚輩說話的份!”他一拂袖子:“給不給你們解藥,且待我結完了這場婚再說!怕是新娘子和賓客都等得急了。”賽戈萊納忙道:“那做新娘的,和臺下的兩人,都不好有什麼損傷,不然凱瑟琳那裡不好交待。”藍鬍子瞪眼道:“你們血盟拿走了那東西,逍遙自在,我卻還未曾婚配。拿走了我的新娘與賓客,這婚禮如何辦下去?不要囉嗦,耽誤了吉時,賓客們都要笑我這作新郎的!”
賽戈萊納見他本來思維清晰,一談及婚禮便開始瘋癲,心想莫非這人是想作新郎想瘋了,便道:“晚輩自然不敢耽擱前輩喜事,只是婚配乃是人生大事,若沒有教士住持,終究不成體統。”藍鬍子指了指那具神甫模樣的骷髏:“這難道不是教士?當年我弄到這具屍體,可費了不少力氣呢。”賽戈萊納心想你倒也知道那是屍骸,口裡卻稱:“這位教士品級雖高,卻口不能言,如何祝福新人?這婚禮終究還是不能完全。”
他算準藍鬍子對婚禮極其重視,句句都死扣著這點,藍鬍子果然大怒,“啪”地拍碎了身旁一具屍體,白骨飛濺:“你這臭小子!是來成心亂我婚儀麼!?”賽戈萊納道:“晚輩不敢,只是俗話說上帝所見,俗世如鑑。倘若婚禮沒了神職人員祝福,便不合法。”藍鬍子聽出他話中有話,便道:“那依你,有何意見?”
賽戈萊納早等著這句,立刻道:“我身上有一柄木杖,請前輩幫忙取出來。”藍鬍子從他身上搜了一回,找到那根卡瓦納修士的柺杖。他看到木杖上有五枚節疤,先“咦”了一聲,惡聲惡氣道:“這是托缽僧團的東西,你如何會有?”賽戈萊納道:“晚輩雖受凱瑟琳所託,實際上卻是托缽僧團長老弟子,也算是一位修士——這柄木杖,就是憑證——也有祝福婚姻的資格。如蒙前輩不棄,我願代為主持婚禮,使前輩早日合巹同鸞。”
藍鬍子一聽,不由得驚喜莫名。他這婚禮驚世駭俗,早被教廷視作眼中釘,更不可能有教士來親身祝福,他一直引以為憾。如今從天而降下一個少年修士,願意代神祝福,正是喜從天降。賽戈萊納一見他表情,情知已然入轂,連忙就坡下驢:“凱瑟琳正是知道我這重身份,才特意派遣我來為大人主持婚禮。”
他話音未落,藍鬍子已經捏住賽戈萊納下巴,左手把一塊黏糊糊的東西送進喉嚨,喝道:“吞下去!”賽戈萊納覺得這東西腥臭無比,難以下嚥,礙於情勢只得硬著頭皮吞了下去。這東西一落肚子,立刻四散化開。賽戈萊納頓覺四肢百骸的真氣都緩緩流動起來,逐漸匯聚成河,很快身體就恢復如常。這個藍鬍子雖然瘋瘋癲癲,在用藥施毒方面,倒真是神乎其技。
賽戈萊納活動一下拳腳,覺得沒什麼異樣,長出一口氣。藍鬍子拍了一下他腦袋道:“你隨我來。”賽戈萊納道:“前輩不如幫他們三個一併解了,我怕時間長了又什麼妨礙。”藍鬍子瞪眼道:“我自然能解,卻不是現在,你不要囉嗦!”
賽戈萊納只得閉上嘴,尾隨藍鬍子而去。他開始以為,藍鬍子要抓著蘿絲瑪麗宣誓,不料藍鬍子卻不再多看那姑娘一眼,徑直走出小教堂。原來這教堂之後,是一片山中平坡,稀稀落落有十幾處木屋棚架,多是年久失修,一派陰森氣象,沒有一絲活人痕跡,像是黑死病席捲後的廢棄村落。
藍鬍子帶著賽戈萊納在村中轉八轉,來到一處二層閣樓。這閣樓是半磚石構造,牆壁剝落嶙峋,一枚銅製百合花斜插門楣,已是鏽跡斑斑,花頭還掛著一片枯死的鳶蘿草。藍鬍子推開木門,放開嗓門道:“卡婭,我尋到個神甫,你我可以宣誓成婚了。”賽戈萊納心中一奇,莫非他真正想結婚的,不是蘿絲瑪麗?
他未及細想,邁步而入,看到房間中擱著一頂銀蠶絲帳,絲帳中躺著一名女子。這女子身披一件雪白婚紗,已死去經年,只是不知用了甚麼藥物,肌膚不見腐爛,唯獨色澤黯淡灰啞,毫無生機。藍鬍子走到床邊,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卡婭,我已找來一名修士,可以遂了你的心願了。”一面招手喚賽戈萊納過去。賽戈萊納湊過去,覺得這女子的狀況頗為奇怪,他伸手去碰她的胳膊,覺得堅硬如石,意念一動。
貝爾格萊德公爵身罹美杜薩之泣,全身會逐漸僵硬,最後化石而死,與這女子的症狀倒是頗多類似。賽戈萊納看了藍鬍子一眼,心想難道貝爾格萊德公爵的這病,就是藍鬍子給下的毒?倘若真是如此,可就棘手了。他心念及此,脫口而出:“這是……美杜莎之泣?”
藍鬍子握著女子的手,頭也不回道:“凱瑟琳派你來時,不曾說過麼?”賽戈萊納道:“晚輩初入江湖,於前代掌故還不甚熟稔。”藍鬍子“哼”了一聲:“你這小子,講話不盡不實,不是個好東西。”賽戈萊納微微笑道:“血盟之間,彼此齟齬不斷,有些事情彼此相瞞也屬正常。晚輩籍籍無名,又怎會知道這許多秘辛。”
藍鬍子站起身來,體貼地給女屍掖好被子,轉身抱臂道:“凡事不能與神甫相瞞。你既然要主持我的婚禮,也須知曉這些事情。既然凱瑟琳未曾說出來,就讓我來告訴你好了。”賽戈萊納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劃了一個十字祝道:“願主的意旨,加持我們的靈魂。”
藍鬍子聽了這祝言,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到牆角,徐徐道:“躺在床上的,本是我的第一任妻子卡婭。我十幾年前,篤好岐黃之學,乃是遠近聞名的名醫,多少疑難雜症都難不倒我。就連江湖中人,都時常來找我治毒療傷。卡婭是當地望族之女,與我兩情相悅,本是一對良伴。可惜我出身微寒,為她的貴族家族所不容。我那時年輕氣盛,一怒之下就毒殺了她的全家,帶著她進了深山。只是她篤信上帝,沒有神甫主持便不肯成婚——但試想我作出那等事情,又有哪家神甫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