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急道:“匡義幫已停了資助,如今還能再助你們麼?若無糧草軍餉,你們如何能敵得過裝備精良的大軍?”
袁行健道:“這你莫要擔心,自會有人資助。”
林劍瀾嘆了一口氣,仍是試圖挽回,道:“袁大哥,千不念,萬不念,你要想想謝大人,他此來江南目的何在,無非是想免除乾坤殺機,一朝干戈動,十年不太平,若是打起仗來,對這兒的影響恐怕十年八年都無法消除,即便這樣,你……”
卻見袁行健驀的回過頭來,眼中已帶著淚光道:“你莫要提起賢弟,他死前怎樣想我們都不知道!你就敢說,酷刑加身,她對武則天就沒有一絲恨意?你就敢說,她即便是被朝廷汙枉而死,也仍不希望有人替他報仇?我不想猜測她生前的想法,你也莫要拿她來做勸我的藉口,各人做自己心中認為該做的事情便可,但求無愧於心。我只知道,我若是不做些什麼,便無顏去拜她的墳墓,便朝朝暮暮難以入眠。”
林劍瀾被他問的也不知該如何做答,確實,“謝瑤環不希望有人為她報仇而使江南重燃戰火”,這不過是自己根據她平日言行得出的妄自猜測,或許死前那一刻她有悔意,有恨意,都不是生者能夠體會得到了。
袁行健長嘆了一聲道:“林兄弟,我口氣太重了些,怎樣說我都可以,只是莫要拿她來做藉口勸我。你若想留在此地,便留下,若是不想,我也無意阻攔,我會讓接你過來的那個人再送你出去,只是從此以後,你再要見我,只怕只能在兩軍陣前了。”
林劍瀾見他說的絕決,愕然道:“袁大哥,你何出此言,我只是按著我自己的想法來勸你,絕不會為著朝廷做事……”話還未說完,卻見袁行健已經躍下哨崗而去,那大氅隨風舞動,揮灑著無盡的孤單。
林劍瀾立在這崗哨之上,見遠處波光粼粼,近處軍容整齊,轉身望去湖面上還有數十隻船隻在操練演兵,不過幾日,便恢復到這等規模,袁行健之才的確不可小覷,湖風吹的遍體生寒,想到太湖魚米之鄉的甜美只在嶽靈風曾經的幾句寥寥敘述中,自己從未見過,恐怕戰火燃起,再沒有見到的機會了。卻聽下面有人道:“我聽有人來見袁行健,料定是你,卻未曾想到你今日是前來勸他莫要興兵。”
一人從樓梯轉角處緩緩步出,雖然偷聽了他二人的談話,面上卻並無什麼尷尬之色,反而步履穩重,一步步走上頂端。
林劍瀾道:“我也未曾想到,前輩仍在此處,見機行事。事到如今,怕是真的讓前輩得到可乘之機了。”
那人一笑道:“難道你覺得我做的不對?”
眼前這父輩故交,見四下無人,只有林劍瀾一人在場,方將遮面的黑紗撩在斗笠上,林劍瀾望著他長懷憂慮的臉上此刻才泛出些許得意之色,心中著實太過矛盾,雖然打心底裡盼他成功,卻又不希望他以這樣的方式行事,半晌方道:“亂松前輩,你可滿意了麼?”
韋素心道:“此時說滿意,豈不太早。”
林劍瀾道:“前輩,我知道你仍然想做一番大事,不知道你會不會怪我勸袁行健休兵,但我別無他意,只是心中怎樣想,我便怎樣做了。”
韋素心道:“他半生漂泊,未有紅顏入眼,那一夜他這一生的愛恨都傾盡了,這心志並不是你幾句話就能勸回。”
林劍瀾暗道:“他雖未親見,只這幾句便將事情說的極為通透,揣摩人性到了這個份兒上,真讓人覺得可怕。”又聽他道:“只是讓我生氣的不是這個,而是匡義幫居然撤出了太湖,那南海派的小丫頭也走了,恐怕原因卻在你的身上,你怕是和你父親一樣,雖然流水無情,這花瓣兒卻總要飄落到水裡面跟著你。”雖然說是這麼說,他面上卻毫無責備之意,話語間倒像是開玩笑一般。
林劍瀾聽他提起父親,心中頓時一陣羞愧,辯解道:“晚輩離開幾日,如何能說得到他們離開,怕是他們自己幫中有事。”說到此忙抬頭道:“亂松前輩,你……或許你還能勸回袁大哥,莫要拿太湖義軍做賭注好麼?”
韋素心此刻方變了臉色道:“我的志向,從不避你,你應該早已知道我想推翻武后久已,而今有此良機,如同當日在徐公麾下一般,終於有股力量掌握在我的手中,去繼承當日無數英魂無法完成的理想,你卻讓我放棄麼?這話別人說得,只是從你口中說出,著實讓我傷心。你曾表露過對當年你父親做的事情極為歉疚,竟都是假的麼?”
林劍瀾被他訓斥的臉色蒼白,道:“我……”
韋素心嘆了口氣道:“你始終太過善良,太容易被武后那副假慈悲的假象騙住。不錯,武后對於謝瑤環之死十分內疚,但若不是我阻攔了袁行健,恐怕來俊臣便要死在他的手下,到時候來俊臣不但不會被武后斬除,反而會被她風光大葬,並且以朝廷重臣被刺死於江南為由大動干戈,這才是武后的真面目。”
林劍瀾愕然道:“難道那日在甬道中是前輩麼?”
韋素心道:“是我將袁行健引走,將關係厲害說給他聽,他方放過了來俊臣一條命,未去找他,否則‘義理’二字就不能盡在太湖義軍了。”
林劍瀾點了點頭,又見韋素心和緩了臉色,拍了拍自己肩膀道:“袁行健那時已經有了心思,要重整太湖為謝瑤環報仇,顯然不宜露面,幸好還有你,直陳真相,說的來俊臣無路可退。這點你做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