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偉鎖這時已經狠狠地在那兩匹畜牲腦袋上撲了幾巴掌,兩匹馬被打得俯首帖耳,再不敢使性,乖乖被拴到了樹上。看梁偉鎖一轉身,兩隻畜牲難以撒氣,便大口撕扯起樹皮來。
這時的梁偉鎖,聽著從前熟悉的聲音,思潮翻滾,感慨萬千,呆了一瞬間,方低聲向迎春道:“請姐姐向夫人通稟一聲,就說猥瑣兒求見!”
迎春向趙搗鬼那邊看了一眼,趙搗鬼含笑點頭。迎春這才輕輕施個禮:“貴人稍待!”隨後和繡春翩然入屋。
只一忽兒的工夫,就聽屋中李瓶兒“啊”的一聲叫了起來:“迎春!你待怎講?”
然後迎春的聲音也高了起來,想來不是手腕就是手臂被李瓶兒給緊抓住了,聲音中帶著多少痛楚:“夫人,趙先生引了位自稱‘猥瑣兒’的貴人來訪,他們正在外面候著呢!”
屋中陡寂,過了好半晌,方聽李瓶兒顫聲道:“真的……真的是偉鎖大叔嗎?”
梁偉鎖聽著從前熟悉的稱呼,心中一暖,眼中一熱,整個人已經屈膝跪倒,哽咽道:“夫人!老奴梁偉鎖在此參見夫人!”
又過了半晌,李瓶兒方才呆呆地道:“偉鎖大叔,真是你嗎?……此番莫不是夢中相見?”
梁偉鎖道:“夫人,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做夢?夫人,一別多年,你卻是受苦了!”
卻聽屋內李瓶兒“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快!迎春繡春,快請偉鎖大叔進來相見……且慢!我這個病懨懨的樣範兒,怎好見人?待我略整妝一下,方不為怠慢!”
然後就聽屋中一陣翻箱倒櫃的亂響,亂聲中繡春出來向梁偉鎖深深一福,甜甜地笑道:“偉鎖大叔,你這一來,我家夫人的病就好了七分。現在委屈你略候一候,待夫人收拾整齊,便請大小入去相見。”
梁偉鎖起身點頭,矜持不語。趙搗鬼卻在旁邊自鳴得意地道:“繡春姐姐,我姓趙的醫術如何?我說能醫得你家夫人心活,你還不信,現在卻怎樣?”
繡春抿嘴笑道:“今日才知,從前的趙搗鬼竟是神醫了。夫人病好,迎春姐姐自然要重重的謝先生!”
趙搗鬼搖頭晃腦地道:“迎春姐姐自然不會食言,那你呢?卻不知該謝我甚麼?”
繡春落落大方地道:“我一個小丫頭子,能謝先生什麼?不如這樣,我先給先生磕個頭吧!等你醫得我家夫人十分好了,我再給你磕十個頭兒,便算我的孝心了——先生意下如何?”說著屈膝作勢,就要拜倒。
這下唬得趙搗鬼先是伸手虛扶,又是連連擺手,口中亂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姐姐的頭,我趙搗鬼可受不起,若吃上一叩,地獄便多下一層!好姐姐饒了我吧!”
繡春當然不會真的下跪,聞言站直身子嘻嘻一笑,又向著梁偉鎖深深一禮:“偉鎖大叔見笑了!”然後翻身入屋去了。
梁偉鎖心道:“這兩個丫頭,迎春穩重可靠,繡春雖是天真爛漫好剛口,卻也不是春風桃李的輕薄之姿。她們顯然是受了夫人的調理,方能這般出色,可見夫人這幾年雖歷風霜,冰雪節操不改,老爺見了,必然心中歡喜!”
正思忖著,卻聽屋中忙亂聲一停,然後迎春繡春雙雙出拜:“請偉鎖大叔入見!”
梁偉鎖先已整了衣裳,此時又抖了幾抖,躬身碎步而進。門中情景入眼,只見屋子雖是茅簷草舍,但諸般日常用物,還都是大家氣派,顯然是倉促搬來,臨時佈置,才弄得這樣不倫不類。梁偉鎖心中一酸,暗道:“都說人離鄉賤,夫人卻寧願舍了家中安穩富貴的生活來到這裡,只論這一份痴情,蔡家那醋怪就給她提鞋兒都不配!”
定睛看時,屋內一張描金床上,被裀之中,斜倚著一個嬌弱的女子,襯著淡水墨刻絲的床帳子,素蠶絲的被褥,那個白衣女子真如從李商隱的一闕唐詩《霜月》裡淡出——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梁偉鎖只看得一眼,就深深地俯拜了下去。
“夫人,你終於回來了!”感受著眼前人的溫和可親,再想起城中蔡氏的兇蠻悍惡,這些年一直做牛做馬的梁偉鎖心上一痛,淚飛頓作傾盆雨。
如感應共鳴一般,李瓶兒的眼淚也不止一行的湧了出來,哽咽著抬手道:“迎春繡春,快替我將偉鎖大叔扶起來,莫要折煞了我!”這正是:
落魄人對傷心客,薄命女想痴情男。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