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敗後,一幫決意追隨主將的人馬集合在王煥旗下,以最後的萬刃車結圓陣自守,所有的車子圍成一圈兒,刃朝外,把朝裡,佈下一道鋒芒鐵壁,正所謂攻則不足,守則有餘,勉強穩住了陣腳。
梁山人馬也不來觸這個黴頭,只是遠遠地包圍。反正兵敗倉惶之下,這些人沒帶糧草,亂軍中為求迅速結陣,又把車子推到了低窪之地,別說是施以水計可以輕易破敵,只消圍而不攻,餓上三天,敵軍也是個不戰自潰。
但西門慶和梁山眾好漢都心敬王煥忠勇,不願意對英雄採用過激的手段,因此西門慶這才把高俅弄了來,事先又安排林沖避了開去。此時一路行來,只見緩坡之下,官軍旗幡雖然殘破,兀自迎風飄揚,萬刃車陣後一個個健兒弓上弦,刀出鞘,只待廝殺。
陣前觀看良久,西門慶嘆道:“王煥雖老,心氣不衰啊!”負責主持圍困的關勝聞言亦是連連點頭。
西門慶便轉頭向旁邊的高俅道:“太尉大人還不一顯身手,更待何時?”
高俅正色道:“如今只有馬前卒高二,哪裡有甚麼太尉高俅了?元帥大人若是再弄錯了稱呼,小人卻是不依的!”說著做豪勇狀,拍馬上前。
可惜他的豪勇之姿沒有擺出多久,就馬上原形畢露了——離弓箭射程還差著八丈遠,高俅就在馬上蜷縮起了身子,尖著嗓子向對陣大叫道:“小的們——不不!是弟兄們!你們看得到我嗎?聽得到我嗎?我是你們的元帥、當朝的太尉高俅,你們切不可放箭啊——本大人此來,是要傳喚王煥說話的!王煥在哪裡?還不快快出來見我?!”
對陣一陣騷動,不久后王煥越眾而出,大叫道:“太尉大人竟然無恙?末將王煥在此!”
高俅心道:“王煥這廝可惡!說什麼本大人‘竟然無恙’?聽他那口氣,好象恨不得保佑老子早死一樣!”眯了眼上下打量,就見陣前的王煥盔汙甲暗,兩眼通紅,滿面疲憊之色,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畢竟人老不以筋骨為能,王煥在三才天地陣中親臨指揮,一天一夜目不交睫,後來更與鐵棒欒廷玉一場大戰,又從亂軍中衝開條路,帶領最後的殘兵佈陣於此,真真是殫精竭慮。好不容易梁山的騷擾佯攻終於停止,偷得片刻閒的王煥剛剛閤眼一眯,卻又有高俅前來叫囂催命——心力交瘁之下,一團狼狽自然就在神態面相中體現了出來。
高俅心說活該,嘴裡卻假惺惺地道:“亂軍之中,能看到王老將軍安然無恙,本太尉真是高興、很高興,太高興了!王老將軍是朝廷的柱石之臣,豈容有失?此時本太尉前來,就是要拯救王老將軍於水深火熱之中的!”
王煥見高俅身後竟沒有官軍的一兵一卒,卻能施施然穿過樑山千軍萬馬的陣勢,心中就已經明白了大概。只是一時還難以置信或者說不願相信——堂堂的朝廷太尉,竟然已經和賊人做了一路——因此王煥接著高俅的話茬子問道:“卻不知太尉大人何以教我?”
高俅正色道:“王老將軍吶!常言說的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又道願賭服輸,方是有品之人。今日之勢,咱們已經輸得連褲子都沒了,正是該當推牌認輸之時,老將軍在這裡負隅頑抗,如何使得?天有不測風雲,大丈夫要相時而動,風從虎,雲從龍,這才是好男兒的建功立業之道啊!王老將軍可聽吾良言相勸,這便放下兵器,卷甲歸降,必有你的好處!”
這話若是由西門慶來說,倒也罷了,這時從高俅嘴裡冒出來,卻叫王煥覺得荒謬到了極點,愣了一會兒,這才澀聲道:“高太尉,你可是降賊了嗎?”
高俅臉也不紅,反而喝斥起王煥來:“大膽!這等誅心之言,也是你一個小小的節度使所能貿然忖度的?甚麼降賊不降賊,說得這般難聽!王煥你看清楚了——吾有尚方天子劍在此,持此劍者如官家親臨!你若不聽我將令,就是犯上的叛逆,人人得而誅之!那時莫怪本太尉不講情面,將你先斬後奏,以為三軍抗命者戒!”
王煥鬚髮蝟張,怒目圓睜,喝道:“我大宋自開國以來,內平反賊叛匪,外拒遼夏吐蕃,從未有一軍之將帥,臨陣降於敵者!高俅!你這奸臣!辜負皇恩,臨陣降敵,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竟然還有臉舉著尚方天子劍來此賺我?高俅!你可知羞恥二字怎寫?若你還是個男人,此刻就該拔劍自盡,否則天下人都將罵你八輩兒祖宗!”
如果換了旁人,聽了王煥這一罵,氣性一高,說不定還真就拔劍圖個自盡了——但高俅是誰?堂堂的朝廷太尉大人,心中哪裡有恥辱的觀念?自我意識裡既然無有渣滓留存,王煥妄想以羞恥動之,豈不是痴人說夢?
王煥雖然罵得結棍,但高俅的皮和肘子一樣厚,雖然被王煥在千軍萬馬面前數落得狗血淋頭,但其人的金臉罩鐵面皮還是固若金湯。只是心下不忿道:“他孃的!這王煥老狗不識人敬,居然敢對本大人如此無禮!丟你老母的!顛倒黑白誰不會?本大人就讓王煥你這老匹夫看看,甚麼是當朝太尉的智慧!”
想到此,高俅不慌不忙,王煥的罵聲未盡,他已經是仰天哈哈大笑。這一笑,倒把王煥和千軍萬馬都笑糊塗了,眾人面面相覷間,王煥喝道:“奸賊!你不自死,還笑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