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極,這篇文章地名人名我等皆不熟悉,可能只是這少年家鄉文章,但看他道這二語,落筆無停頓,握筆無波折,自知其胸次浩瀚,吾子如豚犬耳。”
“不然,李兄未免太過自謙,況二兄只看文章,未看文字,我觀他行筆孤蓬自振,亦觀之如驚沙坐飛,時而騰猿過樹,時而飛鳥出林,此字中當真有另一方天地也。且二位更往深處看,他小手握筆行紙如錐畫沙、如屋漏痕,最難得的就是一個以氣御力的巧字,我若所料不錯,這少年握筆絕不到三年,便有如此功力,他日遊龍出水,前途豈可限量乎?”
“此子出現,正乃我符篆一學復興之兆啊!”
一個瘦高個中年人在長安街上飛沫橫噴,一邊說著一邊點頭不止,乃至面紅耳赤,當街手舞足蹈起來。
“真有如此之好,我看未必然吧?”
正在這時,道旁的書生戲謔一笑,走上前來,手中白玉紙扇微微折起,一派非凡的儒士氣度,望向先前開口的中年瘦人,悠然說道:
“兄臺如此誇耀,這莫不是你自家小童不成,還是趕明我也贈您三兩白銀,上我那兒好生點評一番怎樣?”
“這……!”
聽到如此刻薄的損話,中年人勃然大怒,回頭正要看看是何人敢如此大膽羞辱於自己,改日必得登門討教之時,卻瞥見來人面貌,忽的啞了下來,臉色漲得通紅,擺手囁嚅道:“黃會長…可不要打趣我等了,您才是此中大家,小人哪敢登班門而運斧,方才只當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罷了。”
這一句簡單的“開個玩笑罷了”卻是不經意地將先前言論全然批駁了開去。
聽得中年人這般奉承,被稱作黃會長的儒雅中年人也不在意,微笑說道:
“這書法一道,最是講究三才,正所謂天地人、日月星,在座各位誰不是浸淫此道三十年往上,難道都比不得這一垂髫小兒嗎。”
鍾呂之音響徹街巷,黃清風站在人群之中,自有一番大家風範,此時撫須微笑,氣魄登時令人折服,只聽他繼續悠悠說道:
“我看未必吧,況且小孩子家一時言語,自然算不得真,大抵連那‘天下之憂’到底為何物也一知半解,你我諸位若拿得此篇文章練上幾日,再來此處揮毫濡墨,那結果只謂是不想而可知了。”
話雖不多,句句皆是誅心之言,眾人聽到此處一時都想明白了其中關鍵,頗有為先前之震驚而顏紅者,大聲應道:“對啊,小傢伙,快把令尊叫出來吧,這書齋一道你這年齡可玩不動,還是回家抱著筆墨紙硯練上十年再來吧。”
“是了,是了,我們方才全然被這新奇文章震住,未想明白其中道理,多靠黃兄指點了。”有人回頭四顧,開口說道。
少年這時才第一次抬起頭來,細細地打量了這條街一眼,便連那場中眾人一同掃過。墨黑色長袍遮掩之下,緩緩露出了一張極為俊逸的小臉,劍眉星目,薄唇微抿,明明是女兒家含羞的動作,卻在這少年的臉上罕見的顯出了剛毅之色,配上手邊含而不散的“吾誰與歸”一行大字,一時竟看呆了長安街上許多出來圍觀的女孩。
“哦?照你們的意思是說我的字好,我這人…卻是不行了?”清靈的少年嗓音緩緩傳出,聲音不大,卻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年齡有短長,書齋一事,筆墨紙硯,你這小兒又哪能知其中道理?”街角的垂楊柳下,一大漢聽得少年質問,臉上輕蔑之色毫不遮掩,排眾而出,揚聲應道。
聽到這話,少年眼中清光較之方才更盛,望之者幾於受火灼人。
“呸,年齡有短長,虧你活了這麼老大還真有臉說這句話,今日本店頭天開張,我便免費再教你一句,正所謂‘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道之所存,師之所存!’這開書齋的道理我雖不曉,但所謂筆墨紙硯,卻也還沒到你能教我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