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黑了,星子透過流雲閃爍著微光,林楚安看著那幾顆沉溺在雲層後意圖掙扎綻放光芒的小星,心底深處悠悠流過一股來自記憶深處的苦澀。
“後來我就放棄了問家裡要生活費這件事,到處的找工作,發傳單,端盤子,穿玩偶服招攬生意,只要是能掙錢什麼都做。”
田榕的聲音微微上揚,透出了些得意來:“安安姐你知道什麼最賺錢嗎?”
不等林楚安回答田榕又自顧自的說道:“是端盤子和穿玩偶發傳單,端一下午的盤子是六十塊錢,穿玩偶服發傳單三個小時是五十四塊錢,五十四啊!夠我吃一個星期的了。就是玩偶服太熱了,保安又總是趕人,玩偶服這麼重,不留神就會摔倒,摔了我倒是不怕的,就是怕砸著路人,到時候又得賠錢。”
林楚安問:“你父母就放任你在外面打工?”
“不是放任,是根本就不知道。”田榕說:“他們眼裡只有他們的老來得子,哪裡還能想起我,我緊巴巴的在學校過日子,一學期瘦了六十斤,快放假的時候我兜裡唯一的一張整鈔票丟了,坐在包子店裡連五塊錢的早餐錢都付不出來,沒辦法給他們打電話,這時候他們才想起來已經很久沒給我打生活費了。”
“一想起這件事他們就劈頭蓋臉的對我一頓罵,說我不懂事,脾氣犟,給他們丟人了。”
林楚安揪著衣袖上冒出的線頭,指尖捏著它,將它擰過來,擰過去:“所以你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特意選擇了外地?”
“我知道我不可能真的跟那個家一刀兩斷,或是長長遠遠的遠離它,只是想著給自己一點時間,讓自己一個人生活,那樣的原生家庭跟牢籠沒什麼區別,自己一個人在外地住雖然辛苦但卻很自由。”
田榕笑著說:“也很輕鬆。”
林楚安贊同似的點著頭,接著她的話繼續說道:“就算有一天還是要調回家裡上班,現在能自由一天就痛快一天。”
“我第一次見安安姐就很喜歡你。”田榕側眸看她,笑意溫和真誠。
天色一點點暗沉下來,林楚安的眸中閃爍著同田榕一樣的笑意,她輕聲說道:“同類之間氣息相同,有時候一眼就能看的出來。”
“我們這樣家庭里長大的孩子與那些在愛中健康成長的孩子不一樣,都是有殘缺的。”田榕指著自己的心口,輕聲說道。
林楚安默默的點了頭。
“自己的童年不曾被愛過,又偏偏親眼看過別人得到愛,所以越是長大性子就越冷,一邊不敢付出真心,一邊又渴望得到別人的真心,優柔寡斷,糾結內耗,說白了都是沉痾宿疾鬧得。”
“安安姐你知道嗎?”田榕輕聲說:“其實像我們這樣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看重利益的,而且會下意識的存錢。”
林楚安目光看向空氣中不存在的一點,神色半隱在逐漸暗沉的夜色中。
風從四面八方而來,厚重的陰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遠處湧來,將本就濃郁的長夜緩慢又迅速的吞沒,長夜的顏色與風雨來時的顏色是截然不同的,正常夜晚的天空乍一看是黑的,但其實不是純黑,而是很多種顏色混在一起變成的黑,仔細看能看到灰藍和深紫,偶爾還能找到一點不太明顯的紅,但陰雲的顏色卻是純黑,厚重的顏色如被最純正的墨汁潑染,如同實質般就這麼鋪天蓋地的湧了過來,蓋過滿天星子,淹沒浩瀚長空,沉重可怕,像是馬上就要砸落一般。
田榕站起身來,將懶腰伸的咔咔作響,她張開雙臂手心向上,像是要以血肉之軀迎接這場欲來的雷霆風雨。
林楚安看著她的背影,說:“有錢好辦事嘛!”
“嗯!”田榕抬著頭,任由風將冰涼滴落在她面上,半晌才說:“除了錢,誰還能助我們一臂之力呢!”
林楚安後來問田榕,問她以後會不會選擇回家鄉工作,田榕一臉正色的說她不願意,她說在家鄉工作雖然不用房租不用水電費,看似佔了大便宜,但其實她所要付出的代價會比直接付錢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