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將椅子搬得離圓桌近了些,又夾了幾樣菜吃,李東等人從院子裡消失後,他揮了揮手,隨後保衛科、秘書處的人也相繼離開房間,至少在目視範圍內,便只剩下他與李如來兩人了。李如來低頭站在那,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動了動,寧毅抬了抬頭,這一次,話語更加平靜了。
“站著吧。”
他說完這句,放下了筷子,語氣當中,已經像是在面對一個死人了。
於是庭院當中又安靜了片刻。
再開口時,卻是一句:“幾年以前,女真望遠橋兵敗,派人去招降你的時候,你反問過一句,說我這樣辦事,將來牆倒的時候,不怕眾人推嗎……是吧。”
寧毅的目光望定了李如來,像是帶著些疲憊,也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悲憫,李如來身體微微抖了抖:“那……那是……此一時彼一時……”
“你們武朝啊,混得出頭的將領,很多都是這樣,你是,劉光世也是,懂人情世故,懂什麼叫做世事常情,但是打不了仗,一個帶兵的,打不了仗,有什麼用?進了華夏軍以後,我沒有重用你,你心裡有怨言,醉心吃喝玩樂,交些朋友,你現在交了那麼多英雄好漢的朋友,你學會打仗了嗎?”
“我……”
“……對你……還有你的那些小兄弟,本來早就做了一套安排,你們按部就班的作死,我按部就班地做事,過個兩年,大家的事情也就了了,但是最近想了一些事情,大過年的,本來該回張村,轉道了來了你這邊,我就想問一句,你給軍隊裡的軍官送女人,按照你們的人情世故,按照封建的規矩,你該死幾次啊?”
“……”
“……你這麼懂規矩,就應該知道,在哪個朝代,都是死全家。所以今天,我是這樣過來的,不太合規矩,但不管按我的規矩算,還是按你的世故算,應該也沒什麼區別,想必你也能坦然接受。”
李如來微微抬了抬頭,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消失了,汗珠涔涔地滲出來,寧毅嘆了口氣。
“廚子不錯,坐下吧,吃最後一頓。”
廳堂外有風吹進去,李如來的身形搖搖晃晃的,他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平時身形高大、保養不錯,頭髮還是黑的,但這一刻,像是要從畫面裡變得透明、消失。對面的寧毅將近四十的年紀,但目光中透出來的威壓則遠大於此,他拿起一隻茶杯看了看,復又放下,陡然間,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整個木桌似乎連地板都是一陣動搖,他憤怒的聲音吼了出來。
“坐——”
李如來拉開椅子,在桌邊坐下了,他將雙手按在圓桌上:“我、我……”
他的聲音顫抖,想要說些什麼,但終於也沒能說出來,對面的寧毅也坐了一陣,不知道為什麼,準備殺人全家的他也顯得有些疲憊。如此過了好一陣,在李如來表情的幾度變化間,他道:“想到什麼了?”
“我……我在想……我只是揣測、揣測……主席……若真想殺我……殺我全家,是否……便不會親自來了……”
……
“……過來之前,我正好想了一些問題。”
廳堂裡的聲音,過得片刻,才又響起來。
“投降之後,對你進行閒置的處理,有我個人的好惡在,但總的來說,對你是不是真的不公平,就好像你一直對比的陸橋山,他是敗軍之將,被抓住後進行了徹底的改造,如今可以大用,但當年望遠橋之後,決定把你當成一個典型,千金市骨,結果沒有對你做出妥當的安排,這也許是我們在工作上需要檢討的一個錯誤。”
“當然這是小的一方面……而在大的方面,人情世故,這世道的因循,並不是不存在,我們在華夏軍的學習班上,每次都說,做事有道有術,在道的方面,要追根溯源,詢問初心,而在術的方面,必須實事求是,世間存在的規矩,不能因為你目標偉大,就當它不存在,我們一次一次的講,當然是因為,很多人在辦事當中,道跟術根本就分不開。然後我忽然就想到了你的問題……”
“李將軍,你在人情世故里泡了這麼多年,投降的時候,看不懂華夏軍,情有可原,在你的幻想裡,所謂打天下,無非是團結你們這樣一幫能打的兵痞子,一起在這樣的餐桌邊,吃著火鍋唱著歌,然後許諾將來得了天下,要許你們一個什麼樣的功名,這樣的事情,從三皇五帝,到劉邦項羽李世民,都是人之常情,也是開國的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