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作為看慣通俗電影的現代人,對於這個年代的戲劇並無喜愛之情,但有些東西的加入倒是大大地提高了可看性。例如他讓竹記眾人做的惟妙惟肖的江寧城道具、戲劇背景等物,最大程度地提高了觀眾的代入感,這天晚上,大戲院中驚呼不斷,包括曾經在汴梁城見慣大城風月景象的韓敬等人,都看得目不轉睛。寧毅拖著下巴坐在那兒,心中暗罵這群土包子。
坐在他身邊,同樣是土包子的紅提,卻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張著嘴驚歎。一時間倒是忘了戲臺上那由元錦兒化妝成的陸青女俠其實就是自己,對於陸青女俠那莫須有的殺老虎劇情,看得也是津津有味。戲院中這次來的都是青木寨的老人,看到關鍵處,傷心者有之,憤慨者有之,歡呼者有之,看完之後寧毅心道,編這部戲的目的,看來倒是可以達到了。
此後兩天,《刺虎》在這戲院中便又連續演起來,每至演出時,紅提、檀兒、雲竹、小嬋等人便結伴去看,對於小嬋等人的感受大抵是“陸姑娘好厲害啊”,而對於紅提而言,真正感慨的或許是戲中一些含沙射影的人物,例如已經死去的梁秉夫、福端雲,每每看到,便也會紅了眼眶,然後又道:“其實不是這樣的啊。”
寧毅能夠在青木寨悠閒待著的時間畢竟不多,這幾日的時間裡,青木寨中除了新戲的演出,兩邊計程車兵還進行了一系列的比武活動。寧毅安排了麾下一些情報人員往北去的事宜——在黑旗軍對陣西夏人期間,由竹記情報系統首領之一的盧延年率領的團隊,已經成功在金國打通了一條購回武朝俘虜的秘密線路,此後各種訊息傳遞過來,女真人開始研究火炮技術的事情,在早前也已經被完全確定下來了。
以收集到的各種情報來看,女真人的軍隊並未在阿骨打死後逐漸走向滑坡,直至現在,他們都屬於迅速的上升期。這上升的活力體現在他們對新技術的吸收和不斷的進步上。
當初女真人崛起,半日攻陷遼國上京,在不知情者聽起來,可能會以為女真人掌握了厲害的攻城技術。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其時的女真軍隊甚至連繫統性的攻城戰法都不曾具備,支撐他們攻陷那座堅城的,是純粹的野性與悍不畏死的鬥志。女真人的攻城戰法,是在攻陷整個遼國與此後侵略武朝的過程中不斷進步的,哪怕是當初的太原圍城,汴梁攻防,對他們來說,亦同樣存在著練兵的性質。
攻陷汴梁之後,女真人掠奪大量的工匠北歸,到得如今,雲中府內的女真軍隊都在不斷加強對各種戰爭器械的研究,這其中便包括了火器一項。在這個方面來說,完顏宗翰確實雄才大略,而存在一群這樣的不斷進步的敵人,對於寧毅而言,在收到諸多訊息後,也常有著讓人後腦勺發麻的緊迫感。
在這些訊息陸續過來的同時,雁門關以北女真大軍調動的訊息也偶爾有來。在金帝吳乞買的休養生息的國策下,金國境內大部分地方已經恢復商業、人群流動,軍隊的大規模運動,也就無法躲過有心人的眼睛。這一次,金國軍隊的調集是平穩而安靜的,但在這樣的平穩之中,蘊藏的是足以碾壓一切的沉靜和大氣。
去年上半年,女真人自汴梁撤軍,令張邦昌繼承帝位,改元大楚。等到女真人離開,張邦昌便即退位,這樣的事情令得女真人派使者抗議了一番,及至後來康王繼位,女真人又抗議了一番。武朝自然不會因為女真人一番抗議便停止立新皇,女真人也並未因此而撒潑打滾,或是撂下什麼狠話。
然而在有心人眼中,女真人這一年的修養和沉默裡,卻也逐漸堆積和醞釀著令人窒息的氛圍。即便身處偏安一隅的西北山中,偶爾思及這些,寧毅也未曾得到過絲毫的輕鬆。
將新的一批人員派往北面之後,二月十二這天,寧毅等人與蘇愈道別,踏上回小蒼河的道路。此時春猶未暖,距離寧毅初次見到這個時代,已經過去九年的時間了,塞北旌旗獵獵,黃河復又奔騰,江南猶是歌舞昇平的春日。在這世間的各個角落裡,人們一如既往地履行著各自的使命,迎向未知的命運。
雲中府,因為大軍的調動、聚集,城市的氣氛,已經再度變得肅殺起來,但對於兵戈之中成長起來的女真人來說,這樣的氛圍也並沒有什麼不對。集市上生意照做,青樓酒肆間飯局照開,不論接下來的是戰爭還是什麼,對於他們來說,無非都是機會。
陳文君追著孩子走過府中的閬苑,見到了丈夫與身邊親衛隊長走進來時低聲交談的身影,她便抱著孩子走過去,完顏希尹朝親衛隊長揮了揮手:“謹慎些,去吧。”
“回來了?今日情形怎樣?有煩心事嗎?”
侍女接過了完顏希尹脫下的披風,希尹笑著搖了搖頭:“都是些小事,到了處理的時候了。”
“婁室將軍那邊訊息如何?”
“看陛下的意思吧,宗輔性情忠直,宗弼則是目光短淺,武朝不聽話,他們想的便是殺了那康王,然而國戰豈能義氣用事……”他說到這裡,看了一眼妻子,隨後摟著她往裡走,“你……其實不該操心這些……”
陳文君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無奈一笑:“我總是要操心的。”
“也是……”希尹微微愣了愣,隨後點頭,“無論如何,武朝氣數已盡,我等一次次打過去,一次次掠些人、掠些東西回來,終究愚蠢。文君,唯一可令天下太平,民眾少受其苦的法子,便是我等儘快平了這南朝……”
他一面說話,一面與妻子往裡走,跨過院落的門檻時,陳文君偏了偏頭,隨意的一撇中,那親衛隊長便正領著幾名府中之人,匆匆地趕出去。
雲中府一側市集,華服男子與被稱為七爺的女真地頭蛇又在一處院落中秘密的見面了,雙方寒暄了幾句,那位“七爺”皮笑肉不笑地沉默了片刻:“老實說,這次過來,老七有件事情,難以啟齒。”
“哦?七爺但說無妨。”
“聽說要打仗了,外面風聲緊,這次的貨,不太好弄,得加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