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這突如其來的大宗師,似乎將周侗的槍法以另一種形式帶了過來。
雖然這瘋子過來便大開殺戒,但意識到這一點時,眾人還是提起了精神。混跡綠林者,豈能不明白這等大戰的意義。
夜裡混亂的氣息正躁動不堪,這瘋狂的打鬥,激烈得像是要永遠地持續下去。那瘋子身上鮮血淋淋,林宗吾的身上袈裟破爛,頭上、身上也已經在對方的攻擊中掛彩無數。陡然間,下方的打鬥停頓了一瞬,是那瘋子忽然突兀地停止了一下攻勢,兩人氣機牽引,對面的林宗吾便也陡然停了停,院落之中,只聽那瘋子忽然悲憤地一聲長嘯,身形再度發力狂奔,林宗吾便也衝了幾步,只見那身影掠出武館外牆,往外頭街道的遠處衝去了。
所有人都微微愣住在那兒。
此時武館之中一片狼藉,廊道坍塌了一半,死屍橫陳、血腥氣濃重,一些未曾逃跑的好手打鬥挑了附近的高處避開戰鬥。那瘋子的殺意太過決絕,除林宗吾外無人敢與其硬碰,而即便是林宗吾,此時也被打得半身是血。他內功渾厚外功強橫,長久以來,即便是史進這等好手,也未曾將他打成如此狼狽的樣子,眼見著對手忽然衝向一邊,他還以為對方又要朝周圍開殺戒。此時則是站在那兒,手臂上鮮血淋淋,拳鋒處皮開肉綻,微微發抖,眼見著對手忽然消失,也不知是憤怒還是錯愕,臉上表情格外複雜。
大光明教這一番上來,真要對付什麼宗師級的大高手,一擁而上自然也不止能調動眼前的這些人,即便是強弓、弩手若真要安排也能大量調集。只是林宗吾以武功稱雄,這些年來單對單的比武無數,眾人又豈會在這樣的時候安排弓弩到場,那無論輸贏都只是丟了“天下第一”的名頭。只是這一番比鬥,誰也想不到它會忽然發生,更想不到它會這樣的忽然結束,那瘋子進門起便一直帶著無盡的悲憤,最後這聲長嘯之中也盡是憤懣鬱結之氣,彷彿從頭到尾受盡了世人的欺侮。可是此時此刻,一群人站在廢墟里、牆頭上從錯愕到心塞:自己這幫人,才是真的委屈。
“這是……怎麼回事……”過了好久,林宗吾才握緊拳頭,回顧四周,遠處王難陀被人護在安全處,林宗吾的出手救下了對方的性命,然而名震天下的“瘋虎”一隻右拳卻已然被廢了,附近手下高手更是死傷數名,而他這天下第一,竟還是沒能留住對方,“給我查。”
林宗吾指了指地上田維山的屍體:“那是什麼人,那個姓譚的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給我查!”
這個夜裡,沃州的混亂還未平息。呼嘯的身影掠過街道,遠處,沃州城衙門的總捕頭得知混亂的事情後正在趕來,他騎著馬,帶著幾名衙門的巡捕,拔刀試圖攔下那帶血的身影:“穆易你殺了鄭老三……”眾人各自執起兵器,那身影陡然衝近,最前方一柄長槍調轉了鋒芒,直掠過長街。
這鋒芒一過,便是滿地的鮮血橫灑。
熟悉的街巷光景,添了與往日不同的亂像,林沖衝過沃州的長街,一路出了城,朝著北面奔行過去。
……
在那絕望的廝殺中,過往的種種在心中浮現起來,帶出的只是比身體的處境更為艱難的痛楚。自入白虎堂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在手足無措中被打亂,得知妻子死訊的時候,他的心沉下去又浮上來,憤然殺人,上山落草,對他而言都已是沒有意義的選擇,待到被周侗一腳踢飛……此後的他,只是在名為絕望的沙灘上拾起與過往類似的碎片,靠著與那類似的光芒,自瞞自欺、苟延殘喘罷了。
回不去了。
此後這絕望的十多年啊,顛簸輾轉,在那碎片發出光芒的夾縫間,是否有他想要尋求的東西呢?成為了他妻子的寡婦,他們生下的兒子,此後這數年以來的日子……在看見屍體的那一瞬間,便如同鏡花水月般讓人迷惑。透過這惑人的光芒,他所看到的,終究還是許多年前的自己……
但他們畢竟有了一個孩子……
劇烈的打鬥之中,悲痛未歇,那混亂的心緒終究稍稍有了清晰的空隙。他心中閃過那小孩的影子,一聲長嘯便朝齊家所在的方向奔去,至於那些飽含惡意的人,林沖本就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此時自然也不會在意。
他這一路飛馳迅若奔馬,在黑暗中越過了城外蜿蜒的道路,熱天的夏夜,路邊的田間陣陣蛙聲,稍遠一點的地方還能看見村落的光芒。林沖擔任捕快,對道路早已熟悉,也不知過了多久,靠近了附近的鎮子,他一路從鎮外穿行而過,抵達齊家時,齊家外圍正有人敲鑼打鼓召集人馬。
一身是血的林沖自院牆上直撲而入,院牆上巡邏的齊家家丁只覺得那身影一掠而過,轉眼間,院子裡就混亂了起來。
若是在開闊的地方對壘,林沖這樣的大宗師恐怕還不好應付人海,然而到了曲折的院落裡,齊家又有幾個人能跟得上他的身法,一些家丁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便被人單手舉了起來,那身影喝問著:“齊傲在哪裡?譚路在哪裡?”轉眼間已經穿過幾個院落,有人尖叫、有人示警,衝進來的護院根本還不知道敵人在哪裡,周圍都已經大亂起來。
林沖絕望地奔突,過得一陣,便在裡頭抓住了齊傲的父母,他持刀逼問一陣,才知道譚路早先急匆匆地趕過來,讓齊傲先去外地躲避一下風頭,齊傲便也匆匆忙忙地駕車離開,家中知道齊傲可能得罪了了不得的強人,這才連忙召集護院,以防萬一。
林沖隨後逼問那被抓來的孩子在哪裡,這件事卻沒有人知道,後來林沖挾持著齊父齊母,讓他們召來幾名譚路手下的隨人,一路詢問,方知那孩子是被譚路帶走,以求保命去了。
林沖心中承受著翻湧的悲痛,詢問之中,頭痛欲裂。他畢竟也曾在梁山上混過,再問了些問題,順手將齊父齊母用重手殺了,再一路衝出了院子。
齊父齊母一死,面對著這樣的殺神,其餘莊丁大多做鳥獸散了,鎮子上的團練也已經過來,自然也無法攔住林沖的狂奔。